青峰看到李策的身子晃了晃,似乎要摔倒。他忙去扶,李策已經站正,問:“在哪里?”
聲音冷厲得仿佛利劍出鞘,劍刃振動顫抖。
“圖上已標注清楚,”來人道,“我們主人說,這一切都是意外,還請殿下不要再暴露吐蕃堡壘位置。我們的人已經在尋找葉郎中,殿下您也可以去找,畢竟早一點找到,就多一點生機。”
李策低頭看著那幅輿圖,瞬時間如墜幽冥,眼前一片漆黑。過了許久,才看得清圖紙上勾畫的山川河流,和那掉落位置的標識。
“你們的主人,”他毫不遮掩殺意,冷聲道,“是吐蕃公主格桑梅朵。”
來人并不回答,算是默認。
“回去告訴格桑梅朵,”李策修長的手指攥緊輿圖,剎那間如兇神附體,令人恐懼,“倘若葉郎中死在這里,本王要整個吐蕃使團陪葬!”
整個使團陪葬?一個五品官而已,有……那麼重要嗎?
跪著的吐蕃使者對視一眼,想要起身,卻覺腿腳發軟。
“備馬。”李策轉身邁步,忽地抬手捂住胸口。
那里翻涌起腥咸的血氣,已到喉頭,又被他強咽下去。
他還不能倒。
起碼現在,絕不能。
京都的風,比晉州還要大些。
兩個守衛宮城的禁軍趁著無人注意,在避風處閑話兩句。
“風太大了,咱們飛奴苑的鴿子飛丟不少,被副統領好一陣訓斥。”
飛奴,是指信鴿。飛奴苑,是禁軍飼養信鴿的部門。
“咱們副統領真是命好,老子是戶部侍郎,主管錢糧;姐夫又是魏王殿下,協理朝政。他這才有閑空,事無巨細,連飛奴苑這種小差事,也過問。”
“再好的命,”另一個道,“有些東西還是求不得。
你沒聽說嗎,長公主府的舒小姐拒絕嫁給副統領。可惜了這門婚事。”
“可惜什麼啊,你難道不知道嗎?咱們副統領,他喜歡兵部那個女大官兒。聽說想親人家,人家不讓,鬧翻了!”
“女大官兒?你直接說是楚王的未婚妻不行嗎?”
二人說到此處,其中一人忽然低聲示警。
“噤聲!”
話音剛落,身穿緋色朝服,披黑色直身甲的禁軍副統領嚴從錚邁步而來。
風很大,卻掀不起他的鎧甲。他站在風口,輕攏衣袖,轉頭看到避風的二人,清俊的臉上神色嚴厲,問道:“很閑嗎?”
兩個禁軍嚇得哆哆嗦嗦,單膝跪地請罪。
“司天臺說這兩日風大,你們都警醒些。”嚴從錚并未苛責他們。
“諾。”禁軍應聲退后,回到值守位置。心中七上八下,慶幸之余,又有些好奇。
嚴副統領似乎是出宮去了,這還沒到換防時間吧?
這些日子不知怎麼,他都是親自守衛宮禁的。倒是那個剛剛上位的白統領,閑得很。
嚴從錚趕著回家,是因為府中管事捎信來,說華哥兒在他府中受傷了。
華哥兒是魏王李琛之子李北辰的乳名。
李北辰七歲了,跟著嚴從錚學箭,常常待在嚴府。
嚴從錚疼愛這個外甥,不光教他箭術,還教禮、樂、書、數,每一項都認真開蒙,打好根基。
管事說李北辰爬到假山上撿箭矢,掉下來摔到了腿。嚴從錚回去時,卻沒有見到李北辰。
父親嚴廉和姐姐嚴霜序端坐前廳,神態模樣,是在等他。
看來受傷的事子虛烏有。
“姐姐身為母親,”嚴從錚的神情一瞬間從擔憂變成惱怒,“竟不惜詛咒孩子,騙我回來嗎?”
即便生氣,他的姿態也依舊挺拔,闊袖垂著,不知里面放些什麼東西,鼓鼓囊囊,跟隨著嚴從錚的動作,微微抖動。
“戍樓!”嚴廉喝止兒子。
戍樓,是嚴從錚的字。
以錚錚鐵骨,戍守城池。或許這個名字,也預示著他會棄文從武吧。
嚴從錚和父親的關系已經很僵,聞言就要轉身離去。
“若沒有別的事,兒子先回了。”
“你站住!”嚴廉斥責道,“還有沒有半點規矩?”
嚴從錚又走回來,恭敬得有些僵硬,跪地道:“父親有什麼吩咐,還請示下。”
嚴廉又要發火,嚴霜序連忙勸阻父親,柔聲對弟弟說話。她把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在幾案上推過來,懇切道:“你姐夫有事請你幫忙。”
嚴從錚看著姐姐,心中警惕。
“小事,”嚴霜序輕描淡寫道,“有幾個親族家的子弟,老大不小還在街上晃,眼看就要成婚,也沒個正經事做。你姐夫想托你的關系,調他們到禁軍里去。”
京都貴族子弟,都喜歡到禁軍里做事。他們不在意那點薪俸,要的是拱衛皇城的榮耀。
“還是魯氏親族嗎?”嚴從錚問。
這樣的事,以前已經做過不少。以至于白泛兮上任后,看到宮城的值守記檔,發現太多魯氏子弟,旁敲側擊,提醒過嚴從錚,努力不如知實務。
知實務,意思是別跟魏王走那麼近,攪進什麼渾水里。
畢竟一個親王而已,遠不如去巴結太子。
嚴霜序笑得有些尷尬。
他們的確沒有安排過嚴氏族人,安排進禁軍的,都是魯氏親族。
“有一個不是,”她又把名冊推了推,略尷尬道,“麻煩弟弟了。”
“就為了這件事,還不至于喚我回來。”
嚴從錚眼眸微垂,聲音淡漠。
他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堅守正道、盡忠盡職做皇帝的孤臣,不要參與到血雨腥風的奪嫡中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