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車里的葉嬌似乎在打盹,她漫不經心地接過信,很快,便大聲道:“馮伯!回家,今日不上朝了!”
她的聲音充滿歡喜。
“回家回家,我要回去睡回籠覺。”馬車晃了晃,很明顯,葉嬌在逼仄的空間里,也忍不住扭動身體,舒展筋骨,甚至蹦了蹦。
“小姐也不去政事堂了?”馮劫一面掉轉馬頭,一面詢問。
“不去了,”葉嬌在馬車內托著頭,手握玉佩開心道,“殿下讓我今日歇一歇,用過早飯,就去楚王府溜達溜達。楚王府完工了,他讓我去看看喜歡哪些,討厭哪些,記下來交給將作監。對了,”葉嬌興沖沖道,“金玉珠翠、器具擺件之類,我也能挑一挑,擺一擺。”
有什麼事情,能比裝飾新家開心呢?且這個新家,是她的婚房。
馮劫跟著笑了。
“好,”馬車已經轉過來,與大街上前往御街的官員逆向而行,“好日子臨近,是該去一趟楚王府。”
葉嬌掀開車簾看向外面。
對面有一個中年人端坐馬背,神情沉沉似有心事。不知是不是察覺到葉嬌的目光,他轉過頭,與葉嬌四目相對。
微驚之后,他點頭示意。
葉嬌認出那是白羨魚的父親,禁軍統領白泛兮。
他當然會有心事,畢竟太子還關在東宮呢。
葉嬌同樣微微點頭。不知何故,她總覺得白泛兮似乎欲言又止,想說什麼。
在宮門口核對身份、檢查違禁物品時,白泛兮沒有看到嚴從錚。
“嚴副統領家里有事,今日告假。”嚴從錚的副手魯進良走上前,對白泛兮施禮。
魯進良三十來歲,個頭不高,說話小心,做事老成,模樣也有些呆呆的。
他雖然武藝不濟,但禁軍也不是全都要打打殺殺。他在這里負責文書工作,很少值守宮禁。
白泛兮一如既往地囑咐幾句,便邁步進宮。
他沒有去上早朝,而是徑直前往南薰殿,立在殿外。
自從不必上朝后,大唐皇帝便安心養病,住在距離前朝很遠的殿宇。
太早了,皇帝甚至還在睡著。
大內總管高福進殿稟告,殿內亮起燈盞,過了許久,殿門輕輕打開,高福側身走出來。
他輕輕把手中拂塵搭在胳膊上,溫和道:“圣上問白將軍有什麼事。”
“無事。”白泛兮目視殿外駐守的衛士,回答道。
高福若有所思,想了想,替皇帝又問了一句:“無事,那便是要守在這里嗎?”
禁軍統領親守皇帝宮門,這是在示警,宮中不寧的示警。
白泛兮的回答令高福更加意外。
“微臣今日收到楚王殿下來信,要微臣守在南薰殿。楚王殿下協理朝政,有轄制禁軍之權,故而他的命令,微臣只能遵守。”
高福原本便已經肅重的臉色更添震驚,他抬腳轉身,險些踩空臺階,快步走回南薰殿,過了許久,才又走出來。
“圣上口諭——”他鄭重傳旨道,“朕聞近日河東道局勢緊張,著白泛兮親率兩千禁軍,趕赴晉州,協助楚王,鎮壓反叛。”
白泛兮跪在原地,神情錯愕。
他這一生見過太多的風浪。皇權更迭、朝臣傾軋、黨同伐異,但從來都是舉重若輕、全身而退。
只有這一次,看不太懂。
李璋、李策、李琛甚或六皇子李璨,皇帝的這幾個兒子長大了,一個個都不簡單。
李璋心思深沉,李策運籌帷幄,李琛表里不一,李璨聰明機變。
白泛兮和李策素無往來,但李策卻給他這樣的命令,是在提醒皇帝,也在提醒太子。
畢竟得益于他那個混蛋兒子,如今白泛兮和太子被綁在一條船上。
而皇帝,竟然在可能宮變的關口,差遣他離開京城?
高福見白泛兮遲疑,提醒道:“白將軍?領旨謝恩啊!”
“臣,領旨謝恩。”
白泛兮站起身,緊抿唇角,動作僵硬,肩頭似被壓了重擔,每走一步都有些凝滯。
見他如此,高福上前安撫。
“將軍莫要多心,”他貼近白泛兮,謹慎道,“楚王擔心圣上,圣上也擔心楚王啊。所謂父子連心,你去晉州,看看那里出了什麼事,把楚王接回來,便是大功一件。”
“那圣上這里……”白泛兮仍有些不安。
身為禁軍統領,他帶兵離開,京都空虛,萬一給人可趁之機……后果不敢想象。
“圣上這里有嚴副統領,有太子,”高福甚至輕輕推了推白泛兮,催促道,“快去吧。”
白泛兮再不敢耽擱。
想當年皇帝能順利登基,也曾經歷過許多血雨腥風。他如今雖然病了,自己也不該把他想得太過軟弱。
若論運籌決策,誰能比得過皇帝呢?
只是他的身體,還行嗎?宮中可是已多次傳來皇帝病危的消息了。
白泛兮對著南薰殿鄭重一拜,便轉身離開。
步入甬道時,幾位尚藥局御醫提著藥箱走過來。
他們看到白泛兮,紛紛施禮,避在道旁。
“去給圣上請平安脈嗎?”白泛兮詢問為首那位姓林的奉御。
“是。”林奉御只淺淺一答,面色冷峻。
白泛兮很想詢問他皇帝的病情,但還是忍住了。他只能回禮道:“有勞。”
今日的風小了些,一大早,禁軍專門負責信鴿的飛奴苑里,幾人耐心地整理鴿籠,給鴿子喂食。
“咦?”其中一人驚訝地問了一聲,“這一只怎麼回來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