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只得屈身下蹲,希望有什麼高的東西能頂住屋檐,讓她逃過此劫。
的確有高的東西。
東宮的照壁很高很硬,擋住了大半屋檐。屋檐碎裂,其余的掉下來,有人來擋。
那是不怕死的禁軍副統領嚴從錚,和另一個葉嬌想不到的人。
太子李璋。
李璋低頭展開手臂,護在葉嬌上方,身體和她沒有接觸,卻為她擋下了沉重的屋檐。
葉嬌來不及道謝,小心翼翼地,從他臂展下逼仄的空間爬出去。
她站起身,先去幫嚴從錚,再確認皇帝沒有受傷,最后才松了口氣,想對李璋道謝。
無論如何,要多謝他。
今日她救了李璋,對方又給予報答,他們之間的怨恨,就一筆勾銷了。
嗯,不需要李璋給銀子了。
在一片混亂中,葉嬌向李璋走去,路過六皇子李璨時,看到李璨抱著頭蹲在地上。
他華貴的粉紅衣服上,遍布血漬和塵土。好在那一張臉被他保護得完好無損,俊美得有些妖里妖氣。
他也正看向葉嬌。
一面看,一面搖頭道:“完了完了,完蛋了!”
……
注:關于謀逆的判罰,參考了長孫無忌編寫的《唐律疏議》,第十七卷第二百四十八條。
什麼完蛋了?
葉嬌覺得李璨真奇怪。
知道宮變時不覺得完蛋,發現敵眾我寡時不覺得完蛋,此時塵埃落定,只不過刮了一陣大風,就覺得完蛋了?
她越過李璨,走到太子李璋面前。
李璋也已經被人救出來,他坐在一根斷梁上,發冠已經掉落,烏發披散,頭上的血沿著冷峻的臉頰滴落,看起來觸目驚心。
想到他是因為自己受傷,葉嬌有些過意不去。
“太子殿下,”她輕施一禮,敬重道,“多謝。”
李璋的手放在膝頭,此時突然握了握。
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一眼葉嬌,不怒自威的神情有些看不透,身體刻意向后,離葉嬌遠些,可那一雙眼眸卻似黏在她身上,刻意輕描淡寫道:“不必言謝,你率軍入宮、力挽狂瀾,我還沒有謝過。”
聲音低沉溫和,也和平時大為不同。
李璋抬眼看著葉嬌,嘈雜混亂的環境中,似乎只看得到她一個人。
拼殺至此,她當然有些狼狽。柔順的長發散落腰際、紅裙臟亂,衣袖束緊,露出半截小臂。手腕上纏著華貴的金絲鐲,也沾滿不知是誰的血跡。
仿佛是第一次,她對自己不再提防或者厭惡。
她來道謝,真心實意。
“殿下,請讓微臣為您治傷。”
趕來的御醫靠近李璋,卻被他揮手屏退。
“不必。”他簡單道。
他不想要任何人,打斷這與她溫熱對話的瞬間。
沒有人知道,當他看到葉嬌站在東宮門前,率領禁軍出現時,自己的心情。
也沒有人知道,當他下意識去擋那屋檐,被砸傷也不后悔時,內心的震動。
那種摻雜著感動的驚喜交加,那種懷疑自己本能的震撼失措,在他三十四年的人生中,只出現了兩次。
葉嬌,本宮該拿你怎麼辦?
我明明厭惡你,如今卻拼死不顧,把你護在身下。
葉嬌聽他說不用謝,似乎松了口氣。
太子殿下什麼都不缺,若真要她謝,她還想不到能送些什麼。
“如此,”她努力擠出一絲笑,道,“咱們算是兩清?”
兩清了,不管是過去的齟齬,還是眼前的救命。
她再施一禮,想要離開皇宮,盡快趕往晉州。
可是李璋突然道:“本宮想問你一句話。”
“什麼?”葉嬌眉心微蹙,有些著急,卻沉下心問。
李璋的目光環視一周,確認沒有人注意到他們,才開口說話。
“那時在軍器監,你沖入火中救楚王,你說你怕死,但是更怕李策死。那你今日進宮救助本宮,也是……”
李璋的語速有些慢,卻似沒有斟酌任何字,就這麼問了出來。只是最后半句有些遲疑。
但葉嬌抬手拂去亂飛到臉上的頭發,懂了。
“我是來救圣上的。”她毫不猶豫,打消了李璋的念頭。
有些人情,沒必要占,事關男女之間,更要避嫌。
葉嬌快速道:“微臣聽說圣上困在東宮,才跑來救。那時沒在這里見到圣上,也很意外。太子殿下的生死事關江山社稷,就算微臣不來,也會有別人來。大唐盡是精忠報國的將士,殿下您盡管放心。”
李璋抿唇笑了。
她說得很快,她在撒謊。
李璋笑得很淺,點頭道:“本宮明白了。”
“微臣告退。”
葉嬌轉身離開,有些慌亂,更有些懊惱。
“葉卿!”皇帝隔著許多護駕的朝臣,喚她。
葉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瞬間便跑到皇帝面前去。
重傷的魯氏已經被帶走,魏王李琛被押著跪在不遠處,低垂著頭。
皇帝坐在不知是誰搬來的八仙椅上,目光掠過清理戰場的禁軍,落在葉嬌臉上。
他的神情很欣慰。
金牌總算沒有白給她。
不然這場宮變就還要久一點,久到皇族宗親拼死護駕,或者禁軍統領白泛兮聞訊回京。
他把白泛兮從劍南道調回來,就是因為他跟魯氏無關,且是忠誠的孤臣。
葉嬌手中攥緊金牌,不知該不該在這個時候還給皇帝。
如果還了,圣上會發現金牌是假的,當著這麼多人的面,難免要費一番唇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