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不是生她的氣,是在今日的慘劇后,心疼他將要死去的兒孫。
為君者,雖有鐵石心腸,也改變不了為人父母的舔犢之情。
殿內熏香繚繞,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氣,起身離開。女官杜瀟然連忙上前扶住她,皇后的手很用力,像是要把整個身體靠在杜瀟然身上。
只不過她只失態一刻,便已端正步伐,姿容也無懈可擊。
“派人封禁魯氏居住的毓舒宮。”她沉沉下令道,“別的事,等圣上裁斷。”
葉嬌一刻也等不了。
離開皇宮前,皇帝讓她等一等。說楚王知道攔不住葉嬌前往晉州,請她如果過去,就把一樣東西帶上。
皇帝意味深長地看著她,眼中竟有一絲笑意。
過不多久東西送來,是一個一尺多長的箱子。箱子沒有掛鎖,只綁了根紅繩。
葉嬌沒心思去看箱子里有什麼,她趕回安國公府換了件衣服,離家時,姐姐葉柔追出來。
葉嬌騎馬,葉柔在后面追。發現追不上,只好讓馮劫駕著馬車。她坐在車里,掀開車簾說話,急得聲音都大了幾分。
“出什麼事了?你倒是說清楚!”
今日真是心驚肉跳。
先是聽說宮中大亂,又聽說葉嬌帶兵進宮,最后聽說魏王李琛陷害太子、篡位宮變。
安國公府為了防范不測,關閉所有店鋪,家人也不準出門。
但葉嬌渾身是血地回來,只簡單洗了洗,就換上衣服,往外跑。
“宮里沒事了!”葉嬌一面解釋一面揚鞭,過不多久路上有些堵,葉柔又追上來,“你急著出城,是去哪里?”
葉嬌連換洗衣服都沒有帶,馬背上只拴了一口箱子,她的神情分明是出了更大的事。
城門已遙遙在望,葉嬌勒馬而停,看向馬車中的姐姐。
“我告訴你,你先別急,也別告訴母親。”
“你說!”葉柔索性跳下馬車,走到葉嬌身前。
葉嬌彎下腰,想好措辭,才開口道:“楚王傳信,說哥哥去查案子,好幾日不見蹤影。我想著他那樣的人,指不定又去跟狐朋狗友混日子了。我去教訓他,你在家等著。”
葉長庚以前的確喜歡花天酒地,葉嬌也的確常常教訓他。
然而葉柔并沒有那麼好哄。
“哥哥失蹤了?”她一語中的道。
“不是失蹤,就是跑著玩去了。”葉嬌說完再不遲疑,趁著城門人少,直直地沖過去。
“下馬核查!下馬核查!”
武候鋪的人沒有認出葉嬌,遠遠地便大聲喊著。
“兵部辦案!”葉嬌舉起腰牌,閘門立刻打開,她沒有停,越過城門,一陣風般消失。
“剛才那個,是咱們武候長?”一個小武候這麼問著,立刻被人踢了一腳。
“說什麼呢?咱們早換了長官!那是兵部葉郎中。”
“那不就是咱們以前的武候長嗎?較什麼真?”小武候嘴碎地嘮叨,忽見白羨魚站在值房門口,像發現了什麼,向人群中走去。
“看,”他撞了撞同僚的肩膀,“武候長奔那個小娘子去了。”
“哪個小娘子?”
幾個武候向城門內看去,見數丈遠外站著一位女子。她身形嬌小,皮膚白皙,盈盈而立,淚水漣漣。
……
“小姐,回家吧。”馮劫站在葉柔身邊,勸道,“公子一定安然無恙,二小姐會把公子帶回來的。”
安國公府雖然不像別的名門貴族那麼注重禮儀,但葉柔當街哭泣,也有失體統。
葉柔低頭邁步,眼前忽然出現一人。
玄藍相間的武候制服,革帶黑靴,圓領窄袖袍,胸前的猛獸繡紋撞入眼中,讓人沒來由想要后退一步。
葉柔沒有看那人的臉,只憑這套葉嬌也穿過的衣服,推斷對方是武候,且是武候長。
她當然知道如今的武候長白羨魚,是妹妹舊日部下,還多次在安國公府用過飯。但他們沒有見過面,男女避嫌,還是離遠些好。
果然,葉柔聽到馮劫同那人打招呼。
“武候長大人。”
“是馮管事,”那人道,“請在此稍等片刻。”
他的聲音很悅耳,有一種少年人特有的干凈清澈。白羨魚同樣恪守禮儀,沒有同葉柔說話。
葉柔避進馬車,過了一會兒,再次聽到白羨魚的聲音。
“上回宮門外,承蒙賜飯,感激不盡。”
他說的是不久前的夜晚,葉柔聽到白羨魚找禁軍要吃的,讓馮劫送了一份吃食。
馮劫恭敬道:“武候長還把食匣送回來,您太客氣了。”
白羨魚笑道:“我自小患有胃疾,多虧這餐飯,才沒有犯病。”
他說完,又幫忙驅趕周圍擁擠的人群。
“讓一讓!讓這輛馬車轉向,路才順暢!”
葉柔掀開車簾,見一個英武的少年人站在朱雀大道上,手持馬鞭指揮交通。
他引導牽著牲畜的農人去走側面城門,阻止拉著糞水的車靠近葉柔的馬車,快走幾步,抱起掉下板車的孩子,重新丟回去的同時,踢了一個貨郎一腳。
“別在這里堵路!”他斥道。
貨郎趕忙離開,同時帶走了一大群圍著買東西的閑人。
一個路人拽住白羨魚,詢問弄丟了路引怎麼辦,他隨手指了個去處,不放心,又喚部下帶那人去登記查補。
就這麼從容有序地,擁堵的道路終于通暢。
馮劫連忙調轉馬頭,馬車緩緩轉向,葉柔也放下車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