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知道自己在河水中泡了多久,也不知道四周是什麼地方,更不知道是誰拖著他的肩膀,一點一點,向水少一些,干燥一些的地方拖拽過去。
那人同樣一聲不吭。
是格桑梅朵的人嗎?
他最終還是被抓回去了?
葉長庚的腦海中瞬間浮現跳崖前的場景,五雷轟頂般,他想立刻起身。
他是來晉州修水利的,是來找尋晉州案線索的,不能成為李策的拖累。
可是盡管心中很急,他的身體卻根本不受控制。身上的每根骨頭都像是斷了,疼,疼而麻木。
冷汗淋漓而下,葉長庚勉強動了動手指,接著按緊地面,在拖拽中尋找一塊尖利的石頭。只是剛剛握到一塊硬土,忽然有什麼東西湊到他的臉上。
那東西噴著火熱的氣息,喉中發出奇怪的“嗷嗚”聲,同時伸出粗糙的舌頭,用力地舔舐他的臉。
葉長庚汗毛倒豎明白過來,拖著他走的不是人,是某種野獸。
是什麼?
他猛然揚手向那東西砸去,那猛獸跳開跑遠幾步,“嗚嗚”叫著,再次靠近。
葉長庚聽出來了,是狼!
他曾在西北道回京的路上,同狼死戰。他知道狼的兇殘可怕,知道這東西把他拖走,是要找個安全的地方,方便啃食。
但是出乎意料,那頭狼并沒有啃咬他,也不再拖拽他。它向密林中跑去,過了一會兒跑回來,把什麼東西丟在葉長庚身上。
他伸手摸了摸,是一只剛剛死去的兔子。皮肉還很溫暖。
這是……給他吃的?
但是葉長庚不能生吃兔子,目盲,也不能剝兔烤制。
他靜靜躺著,身體緊張一刻,發現狼沒有進攻的跡象,便放松下來。
然而那頭狼卻不消停。
它不停地跑出去,又回來,把各種狩獵來的東西往葉長庚身上扔。
鳥、蚯蚓、老鼠、蛇,甚至是一條活蹦亂跳的魚。
葉長庚無奈,只好又把兔子摸回來,找準狼咬開的血管,吸了口血。
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咽下去的東西了。
狼終于安靜下來,四周慢慢變冷,想必是夜晚了。他的衣服還沒有干透,又冷又餓,嘴唇干裂,喉嚨中的血腥味怎麼都散不去,讓他顫抖著,想要嘔吐。
那頭狼靠近他,試探著,依偎著他趴下。
動物體熱,葉長庚漸漸暖過來。
只是他知道,在這杳無人煙的荒山野嶺,受傷目盲且不能動彈的他,很快就會死去。
真沒想到,他會死在晉州,死在距離母親和妹妹并不算遠,卻無法回去的地方。
不知道人死以后,魂魄能不能恢復視力。
他希望自己的魂魄能找到回家的路,走回去,拜謝父母的養育之恩,在夢中囑咐妹妹節哀順變。
但如果,如果有一線希望能活下去,他一定揭穿格桑梅朵的陰謀,救護晉州百姓。
這注定是個漫長的夜晚。
“殿下,歇息一夜吧?您從昨日熬到今日,早就吃不消了。”
青峰手持火把走在李策身后,勸道。
李策雙眼通紅,沿著河流向前走,腳步已經有些踉蹌。但他緊盯每一處河岸,仿佛沒有聽到。
“你們先歇。”林鏡半截身體都浸在水中,一面蹚水一面尋找,沒有停腳的意思,“卑職再走一里。”
“不需要歇,”李策也在拒絕,“早一刻找到,就多一分活著的希望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青峰擔憂地看著李策,真怕他下一刻就要暈過去。
“林鏡!”李策卻忽然轉身喚道。
林鏡在水中轉身,快步走出來。
“殿下!”他半跪在地上,見李策接過青峰手中的火把,照向地面。
地上有一道很明顯的拖痕。
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水中出來,爬向密林。
“小心。”李策交代著,先行一步向密林中走去。
這里一片死寂,地面已經沒有泥痕,只能從折斷的細枝和倒伏的青草中,看到路徑。
“這不像是人爬過去的。”李策走得又急又快,判斷道,“像是什麼東西拖拽獵物,那東西是……”
他停下腳步,在一塊泥土地面上,看到狼的腳印。
“青峰!”毫不遲疑,李策短促地下令,“拔刀!”
就在這剎那間,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從密林深處奔出,它跳躍而起,雖然跳得并不高,卻照準李策的咽喉,張開獠牙,重重咬下。
……
刀光已經亮起,但顯然晚了一步。
李策大驚之下只來得及低頭護住咽喉,向后閃躲。那黑乎乎的東西沒咬到他,卻撞在他身上。
李策直直向后摔去,頭磕在地上,腦中“嗡嗡”不斷,翻身想要起來,卻疼得一動不能動,仿佛被撞碎了一般。
好在林鏡和青峰已經拔刀。
青峰護在李策身前,林鏡不管不顧揮刀而上,在火焰和長刀的威逼下,那東西嘶叫一聲向后退了幾步后,卻四肢緊抓地面,站在不遠處,寸步不讓。
這下他們終于看清,是一頭狼。
火把向前晃了晃,也模糊能看出,狼身后不遠處,躺著一個人。
李策的心剎那間跌入谷底。
“葉!葉兄!”他掙扎著向前爬去,狼嘶吼著不斷前跳又退后,擋住李策的路,像是要護住它的獵物。
林鏡干脆把火把捆在刀柄上,“呼呼”幾聲向那頭狼逼去,狼沒有退后的意思,反而背毛豎起、獠牙露出、弓背咆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