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哈哈大笑。
“這是她應得的,”他道,“她沒有辜負朕賞賜金牌的期望,葉長庚又為了朝事盡心竭力。他們爭氣,朕才給他們福氣。”
在某些人心中,這一晚很快。可在等待婚期到來的人心中,卻太過漫長。
長得像孤單長大的歲月,像從皇陵走到京城的路。像從認識葉嬌后,每一個期待見面的分別。
星辰遲遲不落,不管推窗看多少次,天空都是幽深的藍。
終于,終于,似乎從這深藍中看到一線光亮,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,紅日初升,絢爛的光芒頃刻間席卷大地。
長安城響徹雄渾的鐘聲。
那聲音穿過街巷直達宮廷,也回蕩在修繕一新的楚王府中。
“請楚王殿下沐浴更衣。”
“請楚王殿下啟程祭祖。”
“請楚王殿下覲見圣上。”
“請楚王殿下上馬,禮樂起——”
李策知道,這一刻終于到來,他終于走在迎娶葉嬌的路上。典禮隆重,長安城大街小巷到處是花、到處是人,到處是真心的恭賀和艷羨的目光。
那一條他走過無數次的路,第一次,將不是獨自返回。
“這對木梳,是娘的嫁妝,今日給嬌嬌添福。”
安國公府已熱鬧了兩日,可在最后時刻,卻莫名泛起依依惜別的不舍和難過。葉夫人跪坐蒲團,接過葉嬌敬上的茶盞,輕抿一口,拿出禮物。
葉嬌雙手接過。
她覺得今日的喜服很重,鳳冠也重,只有心是輕的,輕得似乎在飄,總也落不到身體里。
葉柔此時進門,輕輕拭淚,笑著道:“吉時到了,王爺的‘催妝詩’都送進來三首,再不走,可能就詞窮了。”
眾人淺笑起來,宮中派來的禮官也稱時辰已到,請尊長賜帕。
葉夫人最后按照禮儀,囑咐道:“勉之敬之,夙夜無違。”
葉嬌叩拜母親,一雙桃花眼看了看四周,沒見到父親。
父親他,果然沒有來。
父親沒有來,兄長還躺在床上養傷,一會兒誰背她出門呢?
喜帕落在頭上,她的視線頓時只能看到一小塊的空間。媒婆引著她走到門口,一個衣著華麗的男人在她前面蹲下來,她伏在那人背上。
那人把她背起來,走過院落、甬道、連廊,過了垂花門。
不管鑼鼓聲有多響,多少人迎上來取鬧,地面有多不平,那人都把她背得穩穩當當,喜帕甚至都沒有怎麼晃蕩。
快到門口時,葉嬌在他背上輕聲問了一句。
“五哥,是你嗎?”
她的聲音有些顫抖。
……
注:李璨說傅明燭帶著腦袋出門了,是因為古代雖然認為“心”是意識器官,但也不否認頭的思考作用。戰國時成書的《素問》曰:“頭者,精明之府。頭傾,視深,精神將奪矣。”由此可知從那時起,中國人就知道大腦(頭)和精神是密不可分的。
怎麼會是五哥呢?
聽說家里已經找了遠房親戚。雖然那些人在安國公府沒落時避之不及,這兩年又諂媚巴結,但婚禮送親的儀式必不可少,只能妥協。
更何況五哥是趙王殿下,是皇帝嫡子,身份貴重,怎麼也不會跑來背她。
可這每一步的小心翼翼,這寬闊結實的肩膀,這沉重呼吸間的氣息,分明就是五哥。
起初怕她,后來罵她,最后常常幫助她的五哥。
聽到葉嬌詢問,身下的男人腳步微停,“嗯”了一聲,便繼續向前。
葉嬌頓時熱淚盈眶,她小心仰頭,不讓淚水落下來,問:“五哥怎麼來了?”
趙王李璟背著葉嬌,繼續向前走。
背人真是個技術活。
不能太高,不能太低,背不能太彎,也不能直挺挺的讓新娘難受。他努力調整好,才開口道:“父皇派我來的,他說自己是娶媳,也是嫁女,讓我把你當親妹子。”
葉嬌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落下。她吸了吸鼻子,本來勉強挺直的上身,放松般伏在李璟背上。
“那五哥怎麼一路都不說話?”葉嬌的語氣有了幾分依賴。
紅紅的蓋頭貼著她的臉龐,視線里的李璟也是紅的,像上天裁了朝霞的邊角,為她送嫁。
李璟忍了忍,還是回答道:“因為說錯一句話,罰一百兩俸祿。”
葉嬌破涕而笑:“怎麼會?”
“父皇說的,”李璟頗為不服,“他說皇室婚禮,該喜慶而莊重。勿俏皮玩鬧,不成體統。”
安國公府正門就在眼前,其上掛著燈籠,貼著喜字,系著大花。迎親隊伍在府門外等待,一個個望眼欲穿、翹首以盼。
他們見女方親族簇擁著新娘出門,即便理應莊重,也歡聲喧鬧起來。皇室宗親或許還克制點,但那些剛剛領過賞錢的百姓,恨不得跳起來,歡聲震耳。
皇帝欽點的媒人上前,喜婆更是快步走來,說著恭賀的話,迎候新娘。
李璟抬頭看了看門欄,把葉嬌背得穩一些,突然道:“葉嬌。”
“五哥?”
四周鬧哄哄的,但李璟的聲音清楚又鄭重。他悶頭又走了兩步,才囑咐道:“小九他身子不好,你……別欺負他。”
葉嬌撇了撇嘴。
看,說了把自己當親妹子,還是更愛護他的弟弟。
可不知為何,葉嬌聽了這樣的話,只覺得妥帖感動。她鼻頭微酸,乖乖回答道:“好。”
李璟邁過門欄,走到裝飾著百子千喜簾的馬車前,把葉嬌穩穩地放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