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穿緋色朝服,雙肩和前胸都繡著四爪盤龍,腰系革帶,配金魚袋和玉牌金墜,端正嚴謹,隱有王者氣勢。
可他只要對自己說話,那些肅重便盡數消失,仿佛只是她一個人的新婚郎君,就又變得不太正經。
“楚王妃的禮服是不是很重?”李策輕輕提了提葉嬌的束胸,把那抹春色掩起,問道。
“還好,就是披帛太長。”馬車輕輕晃動,葉嬌雙手托住下巴,認真打量李策。
“怎麼了?”他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。
葉嬌在心中撇了撇嘴。
男人到底是怎麼做到家里外面兩副面孔的?這會兒倒不再急色了。
她輕咳一聲,掀起車簾,看到下朝的官員正穿過御街。白羨魚站在路邊,似乎在等什麼人。
“停車。”葉嬌道。
馬車停下,白羨魚往這邊看了一眼,繼而迅速走近,在馬車外拱手。
“見過楚王殿下,楚王妃。”
他神情恭敬見禮,繼而有些不自在。
上回葉嬌發現他投靠太子后,不再同他說話。這會兒主動攀談,不知要聊些什麼。
葉嬌沒有直視白羨魚的眼睛。
她的手輕輕拍在車窗上,問道:“白武候長掌管京畿地區人員貨物出入,對嗎?”
白羨魚疑惑地抬頭。
當然對,她也是做過武候長的,怎麼會問自己這麼淺顯的問題。
葉嬌接著道:“吐蕃公主格桑梅朵,出城了嗎?”
“沒有——”白羨魚的聲音戛然而止,卡在喉嚨中,臉色剎那間發白。
葉嬌道:“一個時辰。”
白羨魚深吸一口氣,接著后退幾步,重重彎腰施禮道:“多謝楚王妃。”
他不再遲疑,轉身便向大學習巷方向跑去。大學習巷內有鴻臚寺,也有吐蕃使館。
放下車簾,馬車繼續向前,李策拉過葉嬌的手,緊緊握住。
“本王的王妃,是個心軟的人。”
她給了白羨魚一個時辰,白羨魚在這一個時辰內,提前查出格桑梅朵不在京都,提前報到中書處,便可稍稍免去些責罰。
異國公主出城而不知,這回恐怕不只是武候鋪,就連京兆府,都要受到牽連。
葉嬌輕輕嘆息道:“他其實不是壞人。”
“還有很多人不是壞人,卻要受到牽連。”李策道,“比如嚴從錚,比如嚴霜序,比如魏王的孩子們,比如鄭奉安,還有許多魯氏族人。”
葉嬌倚靠在李策肩頭,晃了晃他:“所以趁今日圣上心情好,我想求情。”
馬車此時停了。
李策跳下車,再扶著葉嬌下車。
面前是巍峨的大明宮,宮禁森嚴,每一處都透著凜然不容侵犯的威嚴。
李策低下頭,對葉嬌道:“聽話,不要為他們求情。”
……
禁軍和宮中女官上前,驗明身份、檢查他們的隨身物品。
葉嬌忍著沒有發問,等他們步入大明宮,內侍宮婢遠遠隨行后,葉嬌才問道:“為什麼不能?趁著圣上心情好,能救一個是一個。”
李策偏頭看著葉嬌,腳步停頓。
緊隨其后的內侍宮婢緩步后退,留出讓他們安心說話的距離。
正是朝陽初升時分,龍首原居高臨下,俯瞰京都,氣勢磅礴。
日光照在大明宮幢幢宮殿的琉璃頂上,反射金光。可無論是哪里的光芒,都不如面前的女子明艷照人。
層層疊疊的禮服包裹著她高挑挺拔的身體,并不覺得厚重,反而儀態萬方。滿頭珠翠釵環,卻無法奪去別人的目光。
只要看到她,便會忽視她穿的什麼衣服、戴的什麼配飾。只因為那張臉實在美麗靈動,那雙桃花眼中從不會露出恃強凌弱或者欺軟怕硬的神色。
她總是,嫉惡如仇卻又心懷憐憫。
雖然知道對方不會被自己說動,李策還是勸道:“父皇正在氣頭上,求他網開一面,只會觸怒他。”
葉嬌蹙眉道:“那怎麼辦?圣上雖然命御醫為嚴從錚養傷,卻把他軟禁在嚴府,不準人探視,同坐牢沒什麼區別。”
她原以為有救駕的功勞在,圣上或許會寬宥罪責。但君心難測,讓人擔憂。
李策沒有再說什麼,直到他們走到延英殿外,才緩緩道:“嬌嬌要救嚴從錚,讓我來吧。”
他的眼中有莫名的情緒流動,理解、支持,又似乎略微不悅。
“思思生氣了?”葉嬌抿唇而笑,用肩膀撞了撞他。李策向一邊閃躲,葉嬌干脆伸長手臂,拍了拍他的后背。
緊隨其后的內侍嚇得后退幾步,以為自己看花了眼。
從來沒有哪位王妃,敢在成婚第二日,就在宮中毆打皇子。
而且那個皇子還不生氣。
還笑著對王妃說話。
“沒有,”李策道,“我只是看他長得不太順眼。”
“他有什麼不順眼的?”二人拾階而上,葉嬌道,“你不能因為自己長得玉樹臨風、風流倜儻、堂堂正正,就不讓人家也……略微好看些啊。”
李策刻意緊繃著臉,可眼中的笑卻散開,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揚,他勉力克制,咳嗽道:“他的確只是略微好看。不過‘堂堂正正’這個成語,是不是用錯了?”
“沒關系,夸你的詞語我還有一籮筐。”葉嬌眨眼道。
此時殿門打開,他們的神色同時變得鄭重。步入大殿前,李策囑咐道:“要喚‘父皇’。”
喚父皇,從此以后,你是皇室的人,是我的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