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前無論是李策、鄭奉安還是周賜的奏折,都沒有提到過格桑梅朵。
李策心神微動,秋潭般的眼眸看看圣上,又看看跪地的劉硯和白羨魚,便明白了幾分。
不等葉嬌回答,他率先跪地道:“回稟父皇,兒臣未在晉州見過格桑梅朵。”
葉嬌的眼睛轉了轉,沒敢反駁。
李策沒見,她見了,還從格桑梅朵那里要來解藥。
皇帝的臉色依舊冷硬,但顯然松了口氣。
“劉卿聽到了嗎?”他不悅道,“朕會命人查實格桑梅朵去了哪里,至于你們瀆職的事,各罰三個月的俸祿,以一儆百吧。”
劉硯還想再說什麼,被皇帝一個眼神壓下去。他只得跪地叩首離開,白羨魚跟著他,戰戰兢兢、亦步亦趨。
等劉硯他們走了很遠,李策也沒有起身。
皇帝在殿內踱步,每一步都沉重又無奈,過了一會兒,他站在窗前,眼眸微闔道:“朕逼著你撒謊了。”
格桑梅朵有沒有出現在晉州,皇帝早就知道。他甚至知道格桑梅朵同魏王勾結,也是因此氣病的。
但皇室怎麼能叛國投敵呢?
這是失去民心、遭百姓唾罵的事。這件事只能私自審查,絕不能公之于眾。
也就劉硯剛直硬氣不怕死,才敢公然懷疑皇子叛國。
皇帝抬手,示意李策起身。
李策慢慢走到父皇身邊,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,陳述道:“兒臣的確沒有在晉州見過格桑梅朵,但據兒臣查證,死在晉州監牢里的百余無辜百姓,還有投崖受傷的葉長庚,都是被格桑梅朵所害。她逃得太快,兒臣沒有抓住她,所以也未能查出她跟誰勾結,故而還沒有來得及奏報。”
沒查出她跟誰勾結,不代表不知道她跟誰勾結。
沒有說,是因為李策知道茲事體大,知道這是皇帝不允許觸碰的禁忌。
皇帝已換了日常休息的圓領袍,夏衣單薄,沒有了禮服層層疊疊的遮掩,露出瘦了一圈的后背,和有些嶙峋的肩頭。
他轉過身,關切地對葉嬌道:“長庚的病情怎麼樣?”
“回圣上,”葉嬌輕輕屈膝道,“已經服用過解藥,手臂和肋骨骨折,還要養一陣子了。”
“讓他好好養著,”皇帝道,“不必急著做事。至于晉州枉死的那些百姓……”
他的手指握緊窗欞,突出的骨節表明他情緒激動,可他只是道:“朕會給他們一個交代。”
怎麼交代呢。
大唐已與吐蕃和議,合約文書早就蓋過璽印,由吐蕃使臣帶回去。他們也守諾退到甘泉水以南,承諾決不犯邊。
如今要因為這百余人,同吐蕃再次撕破臉,打個你死我活?
不會的。帝王之道,在于審時度勢,以安邦定國為先。不能逞一時快意,勞動兵卒、陷戰爭泥淖。
但是由著格桑梅朵這麼跑了,皇帝實在咽不下這口氣。
“小九,”他密令道,“朕給你自由調度河東、河西、隴右道兵馬的權力,不準格桑梅朵活著回到吐蕃。”
殺了格桑梅朵,起碼能慰藉晉州枉死百姓的冤魂。
但是面對如此大的權力,李策拒絕道:“兒臣去查一個人,不需大動干戈調用兵馬。”
“需要。”皇帝卻不容李策推拒,“朕給你,你就拿著,這是密詔,不經中書簽送。”
雖然不經中書簽送,但太子李璋還是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件事。
監國理政后,宮中已遍布他的親信。
以前是皇帝監督他的一言一行,現在皇帝說了什麼,做了什麼,他都一清二楚。
李璋坐在書案前,聽內侍稟告這件事,沉靜堅毅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,只淡淡道:“本宮知道了。”
內侍躬身退下,他依舊端正地坐著,手指放在那頁書上。
書頁鼓起,只要翻過這一頁,便能看到那枚璀璨的東珠金釵。
李璋拿起金釵,輕輕揉弄一顆東珠。
“葉嬌,”他自言自語道,“你嫁了個口是心非的男人。”
請旨去就藩,卻手握軍政大權、監判魏王案,轄河東、河西、隴右三道軍力,位同三鎮節度使。
李璋只覺得頭痛欲裂。
宿醉讓他渾身無力、焦躁不安。他閉上眼,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,以免失去判斷力。
“監判魏王案。”李璋唇角抽動,冷笑道,“就從這里開始吧,聽說楚王人善心軟。”
獄訟刑罰,最忌心軟。
有了魏王案審判定罪的權力,就可以見到重傷被幽禁的嚴從錚。
嚴府空空蕩蕩。
原本車馬盈門、富貴堂皇的戶部侍郎府,主仆盡數被抓,家產抄沒一空,為了檢查墻壁有沒有夾層,甚至砸了好些窟窿。
院落荒蕪,破椅凳丟在地上,抬腳走過去,要小心被瓦片劃傷腳趾。
早在來之前,葉嬌已經問清楚了情況。
御醫每天都會來處理傷勢,送藥送飯。這是因為嚴從錚救駕有功,圣上的恩典。
但他身邊沒有服侍的人。
葉嬌難以想象嚴從錚怎麼用破碎的身體照顧自己,躺在幽暗死寂的府邸,度日如年。
“小心。”李策抬手扶住葉嬌,葉嬌跨過一處血漬,已走到嚴從錚居住的院落外。
她邁過門欄,發現李策沒有跟來。
“嬌嬌自己去吧,”李策站在結了蛛網的門口,把食匣遞過去,道,“有我在,你們不方便說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