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明明最疼她。
十三年前離家前夜,父親一整晚都抱著生病的葉嬌哄睡,等她退了熱,才收拾行李。
葉柔那時年紀小,曾經不懂事地想,如果妹妹再病幾日,或許父親就不會走了。
可母親說,禁軍一直都守在院外,朝堂上關于要不要拘禁葉羲、抄沒安國公府的爭論沒有斷過。
有人說他們是先陳王妃的母族,也有人說,先陳王妃已經同家族決裂,安國公府沒有參與謀逆。可更多的人說,斬草就要除根,以絕后患。
那時候,墻外刀斧林立,可墻內的父親抱著葉嬌,甚至在輕聲哼唱歌曲。
“小兒安,小兒安,小兒佩著辟邪劍;病散散,魔散散,留兒三分饑與寒……”
如今的父親當然再也不需要抱著她,唱這樣的兒歌。十三年未見,他的女兒亭亭玉立貴為王妃,站在他面前后退半步,神色生分。
只有楚王李策似乎并不意外,他上前幾步,跪地道:“小婿拜見岳父大人。”
縱是葉柔,也覺得李策這樣的禮數有些重了。
他可是王爺,平時跪跪皇帝就夠了。太子雖然品級比他高,礙于手足之情,也從不敢讓兄弟們見他就下跪。
若真的論起身份尊卑,葉羲應該跪他。
可李策不僅自己跪下,還扭頭示意葉嬌。
“來,給父親施禮。”
葉嬌微微出神,不情不愿地走過去,剛剛屈膝,葉羲開口道:“王爺不必拘禮,起來吧。”
葉嬌屈了一半的膝蓋頓時繃直,她側身站著,回避父親的視線,沒有說話。
其實葉嬌偷偷去見過父親。
在道觀外,她爬上樹,遠遠地看了父親一眼。
父親離家時她只有五歲,已經不記得對方長什麼樣子。只記得父親很高,很嚴肅,有他在,似乎整個家都很穩固,讓人安心。
時隔多年,父親依舊高大,卻老了。
她能看到對方臉上縱橫的細紋,看到他因為食素,瘦削的肩膀。她心中五味雜陳,不知該如何面對父親,不知該如何同對方相處,只好躲開。
好在李策打破沉默,從衣袖中掏出一物,恭敬奉上。
“這是吐蕃相風木鳥輿圖,請岳父收回。”
那時李策為了逼迫格桑梅朵釋放葉長庚,命人從葉羲這里借走了相風木鳥輿圖。這圖很管用,葉長庚跌落懸崖后,吐蕃人沒有繼續搜索追殺,并且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如今他們回來了,這幅圖理應送回。
可葉羲卻沒有收。
“楚王把這個轉交兵部吧,”葉羲道,“前陣子他們來要過,我沒有給。”
李策神情微動。
兵部要卻沒有給,是因為厭惡兵部,還是知道自己要用呢?
關于葉羲神乎其神的傳言,已經開始在京都擴散。
有人說魏王謀逆那日起了風,房倒屋塌無數。
城外的風更為猛烈,城隍廟和各個道觀都有被壓受傷的人。但葉羲在風起前一刻鐘,命人離開房屋,到空地上去,故而青崖觀眾人毫發無傷。
那些去進香的信徒逃過一劫,把這件事傳揚了出去。
青崖觀的香火陡然就多了起來。當然,也因為別的道觀寺廟受傷的人太多,無法接待。
總之,每日去那里進香求卦的人絡繹不絕。
青崖觀趁機擴大業務,婚喪嫁娶俱全。來求姻緣的出門遇到想改嫁的,道士先給這個畫過長生符,就幫那個收魂了。
這些道士原本輕松地念念經就行了,結果現在一個比一個忙,白天接待香客,晚上還要勤練符文,以免把驅邪的畫成求子的,生出事端。地都沒空掃,做的飯也更難吃,幾乎要把葉羲逼回家。
似乎明白李策的想法,葉嬌開口問出了自己的疑惑。
“那一日,”她主動同父親說話,口氣卻似詰問,“讓王遷山提醒女兒不要站在屋檐墻下的,是您嗎?”
魏王謀反,葉嬌進宮救駕前,六皇子李璨趕到,說一個道士要他捎話給葉嬌。
那句話不能說沒有用,只是父親的行事讓她看不懂。
明明要避世,卻為何又露面。
且是在這種時候露面,露出比司天臺還要厲害的本事。
李璨是什麼人?是太子的左膀右臂。但凡他多想些,就會認為葉羲是需要除去的威脅。
“是,”葉羲回答道,“遷山還看不太準,你受傷了嗎?”
“沒有,”葉嬌道,“太子救了我。”
聽聞此話,李策面色微變,道:“太子?”
他知道葉嬌去救駕,知道起了風,門檐倒塌,卻不知道是太子救了葉嬌。
葉嬌不以為意擺手道:“我還救了他呢,一報還一報,不欠他的。”
然而李策眼中深沉復雜的情緒,卻表明這不是欠不欠的問題。
但是想到他們已經成了婚,今日是歸寧日,他的心中稍稍松了口氣。
葉羲只偏頭看著自己的女兒,放下藥碗道:“你要說什麼?”
葉嬌道:“我想問問,父親大人您此番回來,到底要做什麼?”
總不至于是回來參加婚禮。
……
事實上自從葉羲回來,安國公府的每個人都想過這個問題。
葉長庚猜測是因為先陳王的案子平反,父親回來看望姑母,順便修繕一下故人的墳墓;葉柔猜測是因為嬌嬌要成婚,又是嫁給王爺,父親放心不下;葉夫人的想法就比較簡單直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