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“一定是生了大病要死了,讓你們伺候呢!”
葉柔勸母親不要這麼說。
世上有太多的男人,年輕的時候風流快活不著家。等到老了玩不動了,一身疾病找兒女養老。
但葉羲不是這樣的人。
他雖然十多年不管妻小,但那是迫不得已的避禍,也是為了保全家人。
葉嬌問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,就連睡著的葉長庚,都悠悠醒轉。
“嬌嬌,”他用那種想責備,卻不忍責備的語氣道,“別這樣同父親說話,父親他回來,是為了——”
一語未完,葉羲已經打斷了葉長庚的話。
“我回來,是因為想家了。”他緩緩道,認真得像是在填寫科舉考試的答卷。
兄妹三個同時張了張嘴,一個啞口無言,一個感動落淚,還有一個翻了個白眼。
想家?
離家十三年才知道想家?
無論如何,葉嬌知道這個原因問不出來了。此時馮劫過來,詢問是不是把飯菜直接擺在東跨院內,以免公子挪動起來不方便。
“那怎麼行?”葉長庚道,“太隨便了。”
“我看可以,”李策眼中有星星點點的笑,溫和道,“葉兄院子里的櫻桃熟了,我們坐在櫻桃樹下,用膳吃酒,佐以含桃,再風雅不過。”
含桃是櫻桃的雅稱。
櫻桃鮮紅、綠葉青翠,的確是初夏盛景。
“快去吧。”葉嬌對馮劫道,“抬個春凳過來,哥哥如果坐久了疲累,就躺著看我們吃。”
葉長庚咳嗽著笑:“這不是饞人嘛。”
一家人這才多了些歸寧日慶賀的氣氛,但葉羲把藥碗遞給葉長庚,起身道:“道觀里還有事,我先回去了。”
道觀里能有什麼事?擠得都站不住人了。
若不是葉羲身份貴重,青崖觀觀主很想把葉羲那間寮房隔出半間,專門賣養生仙丹。
“父親留下用飯吧。”葉柔連忙挽留,葉長庚也勉強起身勸阻。
“不必了。”葉羲抬腳向外走去,經過葉嬌身邊時,淡聲道,“人各有命,最近少管閑事。”
葉嬌垂著頭,應了一聲,但心底不以為意。
這些日子最大的閑事就是嚴從錚了。
這事她偏要管,因為若不是嚴從錚的令牌,若不是他的那些禁軍,魏王或許就得逞了。
她欠他的,得還。
歸寧宴后,在回王府的馬車上,葉嬌問起昨日承諾李璟的事。
李策以手扶額,坦白道:“夜里來了消息,那孩子歿了。”
他湖水般深邃沉靜的眼眸里看不出什麼情緒,但葉嬌分明感覺到他的惋惜。
“這麼快?”
她想起嚴霜序曾在安國公府說起她那一雙兒女,那時她眉飛色舞,全然不顧崔錦兒未孕的尷尬。
一個人無論好壞,疼愛孩子的心,大抵是一致的。
葉嬌心中涌動起難過。
李策掀開車簾望向外面,淡淡道:“那孩子原本就體弱。”
原本就體弱,又受了驚嚇,加之天牢陰暗潮濕的環境,的確容易染病。
馬車正行至西市外,有貨郎挑著扁擔,后面是一些針線雜物,前面的筐里是他的孩子。
扁擔搖搖晃晃,那孩子睡得香甜,嘴角還掛著口水。
生在皇族貴胄家里的孩子,原本應該比貧苦人家的孩子安寧無虞的。
“有一件事,”李策道,“我瞞了你。”
瞞了她,是怕她知道后做出冒失的事。
決定不再瞞,是曾經答應過她,有事要讓她知道。
“什麼?”葉嬌問。
李策牽過她的手:“魏王妃要見你。”
他語氣沉沉,仿佛說起這個名字,便沒來由地厭惡,但李策還是說下去:“她必然是要動之以情,勸你救下李北辰。”
李北辰,小名華哥兒,魏王長子。
有些人總是理所當然認為別人會幫自己的忙,即便那個忙通往死路。
他們擅長利用好人的溫良,直到榨盡對方最后一滴血。
葉嬌靜了靜。
這安靜讓李策心里發慌,直到她抬起頭,眼神清冽。
“我沒有這個本事。雖然我的確心軟,的確不想讓孩子們死,但眼下你負責魏王謀逆案的判罰,多少人的眼睛盯著你,等著你犯錯,等著把你拖下去。我若莽撞冒失,輕易應下什麼,一則觸犯律法,二則是把你架在火上烤。”
李策唇角微動,神色動容。
他意外葉嬌的聰慧體諒,道:“嬌嬌,你肯為我想到此處,我……”
“你接下這樁苦差事,”葉嬌了然道,“不也是為了我嗎?我要救嚴從錚,你就在圣上面前吵著就藩。圣上為了留你,才一時心急給了這個差事。如今權柄在手,你能做到公正嚴明便好,怎敢任性胡來?”
李策眼眸潮濕,不知是震動還是感激,半晌沒有說話。
他只是把葉嬌擁進懷里,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這一聲勝過千言萬語,是慶幸安心,也是感動嘆息。
“不過——”葉嬌話鋒一轉道,“我還是去牢里看看吧。”
無論是年少時的情誼,還是如今的妯娌本分,她都該去送對方一程。別的王妃當然避之唯恐不及,但嚴霜序點名要見她,便是死前最后的訴求了。
“你不要去,”葉嬌特意囑咐李策,“你去了,就是公事。
讓林鏡陪著我,于公于私,沒有錯漏。”
李策目露激賞。
從什麼時候開始,她學著謹慎小心、判斷朝局了呢?
想到這里,又有些心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