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明燭按住厚厚的地毯起身,揉著脖子,無奈道:“成吧,太子并未說一定要拉楚王下水。殿下您就說,怎麼讓嚴從錚出來吧。他現在像個縮頭烏龜。”
李璨的唇角揚起,露出一個迷人的笑。
“這就要哄一哄林小朋友了。”
“林鏡?”傅明燭心中一陣雀躍,“他是你的人了?”
能撬葉嬌的一個墻角,再好不過。
“還不是呢。”李璨遺憾地搖頭,“忠誠的人就這點不好,你希望他對你忠誠,他卻在對別人忠誠。”
什麼時候,自己跟太子一樣慘了?
“那還怎麼哄?”傅明燭迷惑道。
“林鏡心眼實,”李璨道,“可以哄騙。”
雨幕漸小,傅明燭認真聽李璨說了許久,最后深吸一口氣,贊嘆地擊掌:“走走走!我請殿下去花朝樓吃酒。”
“不去。”李璨不屑道,“最近李璟常去,不想同他撞上,還要幫他結賬。”
李璟是皇子中最喜歡哭窮的,逮住誰就讓誰結賬。實在逮不住,就掛太子的賬。
“那就去曲江池看龍舟!”傅明燭興致勃勃。
“才淹死了幾個人,”李璨轉過身去,“我怕水鬼索命。”
每年端午前龍舟隊訓練,都常常會有看熱鬧的人不慎落水,沒救回來。
提起水鬼,李璨又想起林鏡來。
那會兒如果沒有救他,現在也就沒有這麼好玩了。他在心里夸獎自己:“真是英勇。”
五月初四,端午前夜。
距離原定的行刑日期還有三天。天牢戒備森嚴,每隔兩個時辰,守衛輪值,便有大理獄丞持名冊點名,確保人犯都在。
一個個牢房看到最后,名字也喊到最后。
因為知道行刑將近,死刑犯心如死灰,已經不再應聲。
任獄丞點著自己的名字,像閻羅索命般,聲音陰沉。
那被父母親朋呼喚過的名字,森冷陌生,像是跟自己沒有關系。
獄丞喚到最后一個名字:“李北辰。”
名冊點完,工作也就結束了。
獄丞就要離開,忽聽角落里一個怯嫩的聲音道:“在。”
獄丞的后背有些僵硬,看向那個漆黑的角落。那麼多成年人沒有理睬他,竟只有這個孩子應了聲。
魏王之子李北辰站在那里,正透過窄小的高窗,看向漆黑的夜空。
大理寺有四位獄丞,今日的獄丞年紀偏大,心腸也有些軟。
“這孩子,”他走近一步,問道,“你在看什麼?怎麼不睡?”
“我在看星星,”李北辰道,“父王說我的名字是天上的星星,等過幾日我死了,就到天上去了。”
聽李北辰提起父王,獄丞向左邊牢房看看。
魏王李琛躺在床上,已經有好些日子不言不語。奪位失敗、身陷囹圄后,他先是痛罵李璋、李策和李璨,后來聽說母妃死了,女兒死了,嚴霜序死了,漸漸就不太開口,也不太動彈。
只在極餓時,扒拉一口飯菜。
李北辰時不時會懇求到父王的牢房去,為父王倒尿桶、打掃清理,再默默回到自己牢中。
“你怕不怕?”獄丞忍不住問。
“怕。”李北辰眼中淚光閃爍,露出屬于孩子的脆弱,“但是舅舅教過我,謀逆者斬,親族連坐,罪無可恕。”
所以他已經接受自己的命運。這個七歲的孩子,在安靜地等待自己的死亡。
獄丞從衣袖中掏了掏,掏出一個饅頭,遞過去。“孩子,”他小聲道,“吃飽飯,睡個覺吧。”
守衛向這邊看了一眼,沒有作聲。
繁星如水面魚涌,擁擠著爭搶著,望向繁華的長安城。
端午龍舟比賽在即,長安城解除宵禁,晝夜歡騰。
但是這些繁華熱鬧,跟林鏡沒什麼關系。
他懷抱雙臂靠在嚴府外墻上,聽暗渠中流水淙淙,時不時點頭示意,隨從便拉出密網看看,密網嚴絲合縫,沒有被割爛的痕跡。
自從六皇子李璨提醒注意暗渠,林鏡便差人放了鐵絲密網,就算嚴從錚水性好,也逃不出去。
盡管如此,他還是不太放心。
今日有雨,暗渠漲水,他便更加警醒。
“卑職看沒什麼事,頭兒先去歇著吧。”隨從拽掉密網上的水草,笑道。
“不慌。”林鏡道。
他轉頭看向一邊,目光警惕。
“怎麼了?”
“什麼東西閃了一下。”林鏡按刀向長街另一邊走去,剛轉過一個彎,眼前忽然光芒四射。
一根根燃火的箭矢從他頭頂飛過,射入嚴府。
天地瞬間明亮如晝。
“什麼人?”林鏡飛奔向前,他的隨從也從四面八方喊著跑過來,幾個黑衣人在遠處房頂跑過,踩飛一串磚瓦。
“殺叛徒!殺叛徒!”他們高喊著,消失在夜色中。
叛徒?
嚴從錚忠心不二,怎麼會是叛徒?
或者——
林鏡臉色慘白。
對皇帝來說,他的確不是叛徒。但是對魯氏和魏王來說,他為了皇帝背叛家族,的確稱得上“叛徒”二字。
“快救火!”林鏡帶人縱身翻入嚴府,同時提醒道,“救嚴大人,小心有人渾水摸魚。”
“頭兒!”一人跑過來道,“有人翻墻跑出去了!”
林鏡如遭雷擊站在原地,很快便果斷下令:“三人去追!其余人去救火!”
立刻有人翻過院墻出去了。
眼前火焰熊熊,林鏡卻又止步,轉身問:“剛才匯報有人翻出去的,是誰?”
沒有人應聲。
冷汗瞬間濕透林鏡的后背,火焰照出他緊張的臉。
搜遍府邸,沒有嚴從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