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圣上心情好,君臣甚至會互贈羅衣。
今日不會有好心情了,只希望事態不要再擴大。
衛士跪地應聲,就要出去,李璋又似想到了什麼,溫聲道:“把李琛帶去曲江池。父子一場,總得讓他送送孩子。”
他說到這里,臉上不由露出悲傷的情緒,薄唇緊抿。
芙蓉園已被封鎖,能進去的,都是禁軍、武候還有大理寺的人。
李璋帶著太子親兵邁步進去,葉嬌遠遠跟在后面,李策被人從馬車上帶下來,照樣架起雙臂,晃晃悠悠向里面走。
他的酒醒了些,踉蹌著拽住葉嬌的胳膊,喚:“嬌嬌,你怎麼來了?”
葉嬌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,差點把他推倒。
李策斜靠在太子親兵身上,對著葉嬌癡癡地笑。
“本王的女人,果然力氣大。”
“閉嘴!”葉嬌厲聲道。
李策立刻閉起嘴巴,擔心閉得不夠嚴實,修長的手指在嘴唇旁起伏,做了個縫衣服的動作。
看到這一幕的李璋別過頭去,步伐更快。
前面圍著幾個人,透過縫隙,隱約見地上躺著一個孩子。
見到李璋,衛士紛紛避讓。
李璋只看了那孩子一眼,便轉過頭去。
此時李琛被帶到。
他的臉上遍布血跡,發冠歪斜,原本華貴的衣袍已經臟得不像樣子。因為身體消瘦,衣服松松垮垮掛在身上,像兩塊隨意拼接的破布。
李璋緊盯李琛的臉,目光充滿審視。
眾人齊齊讓開一條路,路的盡頭,是溺水而死的孩子。
李琛沒有動
有很長時間,他像是被釘在地上,表情木然,只有那雙眼睛是瞪大的,越來越大,眼球像要撐開眼眶。
“去看看。”李璋道。
這句話剛剛落下,李琛便向前走去。
仿佛他已經是行尸走肉,需要一個命令,才知道該做什麼。
可李琛只走了一步,便雙腿發軟,摔在地上。
后面的路,他是爬過去的。
爬到死尸面前,確認那是自己的孩子,然后張著嘴,看向幽深的湖面,又盯著孩子的臉,原本要大吼出聲,嘴巴卻只是不停地開合,好半晌,才只說出兩個字。
“辰兒……”
辰兒,他的孩子,原本該是眾星拱衛的人中龍鳳,卻在死牢受盡屈辱后,溺死在曲江池里。
他的眼睛上甚至有一條傷痕,傷得太重,眼珠都快要掉出來。
“確認是北辰吧,”李璋走近兩步,再問,“老三已經回來了,等著為他收殮尸體。”
皇帝早就下令,讓齊王李璉從皇陵回來,為李琛父子收殮。
這是李璋的安撫,意思是說不會讓你們曝尸荒野。
這句話像是第二個命令,李琛抬頭望向李璋,又突然低頭,撕開孩子的衣服,看他的腰。
李北辰的皮膚很好,長到七歲,也只在腰里有一顆黑痣。
錯不了,錯不了了,這是他的孩子。
看來嚴從錚的營救失敗了,看來他的孩子死了,看來這一切的一切,都徹底結束了。
李琛嘶吼一聲,聲音凄厲沙啞,如同野獸。
他癱坐在地上,左臂擁緊孩子,右手撫摸過孩子的臉龐、脖頸、腰身,最后握住孩子的手。
神情絕望。
淚雨滂沱。
孩子已經死了,皇室的尊嚴、禮儀和體面都不再重要。他只是一個尋常的父親,抱著死去的兒子,恨意像越掙扎越緊的漁網,束住他的心。
恨皇帝,恨太子,也恨自己。
“都是爹爹的錯,是爹爹的錯!”
他的手揉搓著孩子的手掌,希望那只手重新恢復生機,希望這孩子還同以前一樣,揉捏著自己的腿問:“父王就是這樣給皇爺爺揉腿的,兒子也給父王揉揉。”
可那只手,冰冷柔軟,不會給他半點回應。
那只手……
李琛驟然凝神,他猛然抬頭,看向李璋,也看到李璋身后的李策和葉嬌。
李策被人架起來,垂著頭,看不到面容。
葉嬌正看著他,目光中有一絲悲憫,還有一些——
警告,是警告。
李琛的手指瞬間僵硬,忽然明白了什麼。沒有任何思考猶豫,他放下孩子,瘋狂的眼神左右尋找,終于找到一塊池堤石塊。
李琛抱起石塊,向李璋跑過去。
“都是你!我殺了你!我殺了你!”
他高舉石塊,向李璋砸去。
李璋后退一步避開,太子親軍上前一步,數根明晃晃的長刀在空中閃過,刺入李琛身體,再同時拔出。
血液四濺。
李琛轉了個身,摔倒在地。
他沒有去捂身上的傷口,只是分辨出方向,向孩子爬去。已經沒有力氣抱住孩子,只能緊握孩子的雙手,僵死在孩子身邊。
“死了。”衛士探查李琛的鼻息,回稟道。
“傳齊王來收殮。”李璋神情冷肅,淡淡道。
過不多久,齊王李璉就到了。
能再次回京辦事,李璉比以往穩重不少。
即便是來收殮尸體,做得好了,也會得到父皇的看重。
他把薄薄的棺槨運來,又親自跑到池水邊,吩咐衛士搬起李琛的尸體,想把他和孩子分開。
可李琛的手已經僵硬,竟怎麼都掰不開。
李璉看著昔日身份尊貴、做事穩妥的弟弟,又看看溺水而亡、皮膚慘白的侄子,一時也忍不住嘆息。
“算了。”他搖頭道,“不用分開了,反正就準備一口棺材,都裝進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