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北辰想,或許是因為這位大哥哥的一只手臂受了傷,心情不好。
接過葉長庚遞來的飯,李北辰狼吞虎咽。
上一頓飯,還是一個饅頭。
李北辰吃到一半,葉長庚才想起烤肉上忘了撒鹽巴。不過看這孩子吃飯的樣子,似乎仍然美味可口。
他受傷的眼睛被包裹著,時不時會用手碰一下,不知是疼,還是癢。
“吃完了下車。”葉長庚道。
他點燃火把,撐起一把雨傘,大步向前走去。李北辰跟在他后面,似乎唯恐被落下,小跑著貼近。
雨滴很密,李北辰先是用小手遮擋,后來試探著往葉長庚傘下挪了挪。
葉長庚沒有拒絕,李北辰便大著膽子,鉆到傘下去了。
雨傘往孩子這邊偏過來。
“謝謝你帶我出城。”李北辰仰起頭,認真道。
葉長庚沒有說話。
他做這些,只是因為葉嬌要救,又想起同嚴從錚的情誼,順手罷了。
他不怎麼喜歡孩子,總覺得小孩子陰晴不定、難以控制。
他更不喜歡李琛的孩子。
李琛、格桑梅朵、晉州、懸崖、水流和目盲,這些都讓他心情不適。
沒有得到回應,李北辰不再言語。
他攥緊衣袍,小跑著,努力跟上葉長庚的腳步。每次累得喘氣,覺得自己跟不上時,葉長庚的腳步便慢下來。
在官道上轉過幾個彎,夜色更黑,葉長庚手中的火把支撐不住,熄滅了。
他驟然停下腳步,抬頭看天。
雨停了,烏云卻仍舊遮蔽星辰,看不到北極星的位置。
說起來,他和這個孩子的名字,都是星辰。
“應該是這里。”葉長庚站在道旁,淡淡道。
李北辰乖巧地陪他站著,學著葉長庚的語氣道:“是姐姐說的道士要來接我了嗎?”
“嗯。”葉長庚回應道。
有了這個回應,李北辰頓時激動起來,小嘴喋喋不休道:“姐姐讓我想個名字,我已經想好了,就叫嚴欠。”
葉長庚眉心微蹙,道:“嚴……”
“嚴,我舅舅的姓氏,也是我母親的姓氏。”李北辰道。
李姓的確太顯眼。葉長庚道:“哪個欠?”
“欠債的欠,”李北辰的聲音慢慢低沉下來,“我能活著,欠了太多人的債。這些債不能白欠著,以后慢慢還,找機會還,總會還上的。”
葉長庚心中微動。
若不是這孩子早慧聰穎、巧舌如簧,便是他真的心思純澈,值得自己跑這一趟。
“那也不必起這麼個名字。”葉長庚臉上有了笑容,李北辰卻突然躲到他身后,道:“什麼聲音?”
是馬車的聲音。
先是聲音越來越近,接著模糊看到一團昏黃的光,那光搖搖晃晃,走近了,才看出是馬車前掛著燈籠。
道士王遷山親自駕車,見到葉長庚,有些過意不去道:“這幾日住在青崖觀,堵車了。”
青崖觀如今香客如云,的確容易堵車。
葉長庚把他身后的孩子推出來。
“勞煩道長。”
“不勞煩不勞煩,”王遷山把李北辰拉上車,“王妃說了,欲求天仙,當立一千三百善。這孩子是我的功德,我帶著他,積德行善去。”
葉長庚淺笑,遞過去一沓銀票。
“不要不要。”王遷山推了幾下,葉長庚還是塞給他。
兩人就此分別,馬車在夜色中繼續向前,走得極慢。
“貧道俗名王遷山,”王遷山扭頭介紹自己,“師出天臺山,修正一道,所以你看到我吃肉喝酒,可不要大驚小怪。”
他的話比葉長庚多,也更溫和開朗,讓李北辰緊張的心漸漸松弛。
“我叫——”他想了想,堅定道,“我叫嚴欠,嚴格的嚴,欠債的欠。”
王遷山咧嘴瞪眼:“這叫什麼名字?也太晦氣了。我已經給你起過名字了,你跟著我,對外說是我的侄子,自然得姓王。”
李北辰垂下頭。
“王什麼?”他問。
“王發財。”王遷山鄭重其事道,“我想了一路,這是最好的名字。”
葉長庚準備出城時,葉嬌剛剛回到楚王府,想要躺下休息。
昨夜太累了。
李策已經被皇帝宣進宮,同去的還有李璟。葉嬌只能在家等消息。
這時林鏡來了。
林鏡守在嚴府,他來,必然與嚴從錚有關。
可是葉嬌已經知道,皇帝遣御醫前去問診,給嚴從錚治療燒傷,讓嚴從錚擺脫了劫獄嫌疑。
那燒傷,當然是嚴從錚故意燒的。為了救那個孩子,他險些把命送掉。
葉嬌簡單梳妝,出門去見林鏡。
林鏡微低著頭,神情緊張。
葉嬌的心揪起來。
“怎麼了?”她問。
林鏡一五一十答:“昨夜卑職聽從燕云的安排,進宮請太醫,請不到,剛回嚴府,來了個人。”
“誰?”葉嬌問。
“長公主的女兒,舒文。”林鏡道,“她沒見到嚴大人。”
她沒見到嚴從錚,也就是說,她是嚴從錚昨夜不在嚴府的證人。
葉嬌的手指猛然攥緊,臉色瞬間蒼白。
……
林鏡低著頭悶聲道歉。
“卑職早該想到的,不光咱們的人守著嚴府,兵部也有人守著。兵部尚書宋守節,同長公主關系交好,說不定,就是長公主拜托他們去看護的……”
所以雖然兵部的人夜晚沒有駐守,卻也留意著嚴府。
得知失火,第一時間稟告長公主府。
林鏡滿臉歉意,俊朗的臉緊繃著,精壯結實的身體立在殿內,像一棵山石中孤零零站著的楊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