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內空落落的,像突然失去惦念的心。
李策輕輕彈落衣襟上的土。
“挨了一腳,后悔嗎?”他低聲問,又拍了拍李璟被皇帝踢臟的衣服。
李璟索性坐在地上,揉著腿放松。
“小家伙呢?”他問。
民間常稱呼小孩子小家伙,有些親昵。
“出去了。”李策道,“進宮前聽說的。”
李璟扭頭看著李策,對他豎起大拇指。
這一次既救出李北辰,又把錦兒送回雍州,真不容易。
“他會改名換姓吧?會叫什麼?”李璟雙手支著地面,看向大殿錯落有致、宏偉堅固的屋頂,舒了口氣,“一定是個好名字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李策說著起身,就準備離開,李璟拉住了他的衣袍,“你去哪兒?”
“回府醒酒。”
“你不陪我跪著?”李璟道。
“父皇讓你跪,可沒讓我跪。”李策抬腿甩衣,把李璟的手甩掉,“你府中沒了妻子,我府中可有個,在等著我呢。”
“呵!”李璟冷笑一聲,李策已經快步走遠。
偶爾,他還故意踏錯步子,像是仍然醉著。
李策的妻子葉嬌,此時坐在長公主府的前廳。
原本應該是待客之處,可這里連一滴水都沒有。
舒文推門進來,屏退宮婢,神情冷淡走過來,對葉嬌點頭道:“楚王妃安好?”
她穿著淡紫色的衣裙,文雅賢淑。
葉嬌不知她意欲何為,只像平時那樣,略熱絡道:“今日端午,原本要去看龍舟比賽,結果全城緝拿逃犯,去不成了。”
舒文打量葉嬌。
她看得非常認真,看她的衣服、身段、眉眼,最后把目光落在她烏黑濃密的頭發上,道:“昨夜去花朝樓找我哥,今日還能去看龍舟,楚王妃的身體真不錯。”
“還好。”葉嬌道。
“其實我昨夜,也沒睡好。”舒文彎下腰,居高臨下看著葉嬌,棕黑色的眼睛中漸漸凝聚涼意,道,“我去嚴府看望嚴大人,你猜怎麼著?你的人,林鏡,不讓我進去。”
葉嬌仰頭看著舒文,坦然直白道:“嚴大人身體燒傷,剪開衣服等著用藥。男女有別,不讓舒小姐進去,是為你的名節著想。”
“騙人!”舒文后退一步,臉上露出一絲羞惱,“他昨晚一定是去劫獄了!別把我當傻子糊弄,也就只有他,在乎李北辰的生死。”
“李北辰已死,”葉嬌起身,冷淡道,“在乎不在乎,又有什麼用?舒小姐無端臆測,是要借機打擊報復嗎?”
“報復?”舒文干笑著,抬手把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后,轉過身去,“我真是很想報復。”
她說到此處,忽然轉頭看向窗外。
院子里沒有人,但是有位婢女急匆匆走過來,在門外稟告道:“宮里來了人,請小姐到紫宸殿去。”
紫宸殿,是皇帝宣舒文覲見。
葉嬌的心提起來。
“知道了。”舒文轉過身,一步一步,走到葉嬌身邊。
“聽到了嗎?”她貼近葉嬌的耳朵,道,“圣上一定是聽說我夜里去過嚴府,要找我求證。”
“那便請小姐去吧,”葉嬌道,“我們三人交惡的事,圣上早就知道,你說什麼,他都不會信的。”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舒文的手輕輕擺動,把一把黑色的剪刀遞到葉嬌面前。
“其實我很好說話,”她歪頭道,“你只用把他親過的頭發全部剪掉,我便說自己見過嚴大人。不管你們夜里做過什麼事,我都替你們遮掩著。以免太子哥哥,借機把你們一窩端。”
那次在宮中,嚴從錚親了葉嬌的額發。
冰涼的剪刀掉進葉嬌手中,又沉又冷。
……
真的好生氣。
跟李策在一起后,葉嬌才發現智謀比力量更重要。因此,她提醒自己凡事不要魯莽,想想辦法,再用拳頭。
但是今日……很想打人。
原來舒文是在吃醋嗎?
這醋吃得莫名其妙。
是嚴從錚親了我,又不是我主動索吻。你不敢去找你的心上人發脾氣,在我這里撒什麼野?
葉嬌把剪刀拋起,又穩穩接住,神情平靜。
可這平靜里,似火星落在稻草上,隨時就要躥出熊熊烈火。
舒文看著葉嬌,眼中的冷厲漸漸退去,莫名有些慌亂。
“你剪不剪?”她威脅道。
“剪什麼?”葉嬌淡淡詢問,再次把剪刀拋起,向舒文走了一步。
黑色的剪刀向空中飛去,幾乎要接觸到屋脊。葉嬌猝然探出雙手,拽住舒文的一條胳膊,把她拉向自己,同時反剪雙手。
電光石火間,葉嬌左手已經控制舒文的手,右手伸出,準確無誤,接住下落的剪刀,抵在舒文喉嚨上。
“你要干什麼?”舒文花容失色,驚叫出聲。
“要剪,也是剪你。”葉嬌語氣冷厲。
舒文大口呼吸、瑟縮著掙扎,皮膚頓時一陣刺痛。
剪刀在舒文脖頸上滑動向下,碰觸到她的胸口。
葉嬌的聲音像被冷落的怨婦:“我第一次見你,你喚李策九哥,還說想他了,所以我該戳爛你的心。”
舒文圓圓的瑞鳳眼緊盯剪刀,大氣都不敢喘。
“后來我聽說,”葉嬌繼續道,“從小到大,只有你和五哥搭理李策。五哥給過他包子,哄他抄過書。你嘛,曾在宮宴上喝醉,讓他背你回家。所以——”
葉嬌的剪刀猛然上移,放在舒文臉前:“我該扎爛你的臉!”
“為什麼是臉?”舒文瑟瑟發抖,囂張氣焰一掃而空。
“你趴在他身上,你的臉,難道沒有碰到他的身體嗎?”葉嬌假裝氣惱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