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吃飽,再說別的吧。
關于她的婚事,沒有人問過她愿不愿意。
族長只是把她叫進屋,告訴她在京都做官的父親給她選定了夫婿,安國公府葉公子。
族長說葉公子智勇雙全,曾經跟隨太子率領西北軍與吐蕃作戰。
箭法高超,可徒手獵狼。不久前為了平亂,摔下懸崖。因為立了功,右遷折沖都尉,從四品。
和裴茉父親的官職一樣高。
可裴茉不在乎這些,她只是問道:“他讀書嗎?”
族長想了想,坦誠道:“他之前在書院時,學業常常是末等,這才棄文從武了。”
所以,她要嫁的人,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粗莽武夫。
所以,才在送的經文里混入了游記嗎?
如果她也能離開這個不像家的家族,游歷山川,該有多好!
可她就要嫁人了,嫁一個不識字、愛打架、徒手抓狼的男人。
裴茉翻動書頁,卻沒有看進去。
她的心中慢慢構建出一個男人的形象。孔武有力、身材粗壯、胡須奓著,有點像抓鬼的鐘馗。
有人想離開家,就有人想回家。
穹廬氈帳內,格桑梅朵端起一碗馬奶酒,輕輕搖晃。燈影灼灼間,似乎看到故鄉山巒的影子。
對面的男人二十多歲,皮膚偏黑、顴骨突出,烏黑濃密的頭發編成許多發辮,斜襟上衣微敞,露出半個胸口,對著格桑梅朵舉起酒杯。
“公主殿下,”他說著一口不算流利的大唐雅語,“這只羊是我特意為殿下烤制的,請殿下品嘗。”
格桑梅朵收回神,含笑點頭。
“多謝可汗。”
這男人正是突厥室點密可汗五世孫,自立為西突厥可汗的賀魯。
“殿下客氣,”男人哈哈大笑道,“殿下喚我賀魯便好。這些日子以來,我與公主殿下一見如故、相談甚歡,忍不住常請殿下吃酒,還望莫要厭煩。”
“賀魯。”格桑梅朵輕喚這個名字,賀魯連忙應聲,并且親自撕了一塊羊肉,遞給格桑梅朵。
格桑梅朵接過來,面露崇拜。
“草原上的羊肉,果然美味。聽說可汗有萬余只羊,千余匹馬,從這里望到天邊的土地,都是可汗的。”
“比天邊更遠!”賀魯站起身,走到營帳前,豪情萬丈道,“從這里往北、往西、往東,都是我的!”
“那麼……”格桑梅朵起身,走到賀魯身邊,“往南呢?”
往南?
賀魯的眼神頓時凝滯,遠望南邊,遲遲不語。
南邊是大唐的長城,是拼死駐守的精兵強將,是翻不過去的山、跨不過去的河、水草豐茂卻被浪費來種糧食的土地。
賀魯轉頭看向格桑梅朵。
這個女人太美了,美得勾魂攝魄,美得心懷不軌。
他才不是那些被美人誤國的昏庸君主,他知道自己什麼能做,什麼不能做。
“南邊是大唐的,”賀魯道,“一如吐蕃的東邊是大唐,北邊也是大唐。”
在強盛的大唐面前,吐蕃人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。
“本宮知道,”格桑梅朵道,“但是可汗聽說過嗎?一只狼難敵老虎,若有許多頭狼,則無往不利。”
賀魯意味深長地看著格桑梅朵。
格桑梅朵道:“大唐朝廷出了事。魏王李琛謀逆,受株連被殺者,數百人。可汗的老對手,河東道節度使鄭奉安,已經免職回家了。且云州刺史被調離,幾位同魏王有關的守將,也全部被貶。”
“果真如此?”賀魯唇角勾起一抹笑。
“不僅如此,”格桑梅朵道,“大唐朝廷黨同伐異、人人自危、勾心斗角、爭權奪利,正是衰弱之時。”
賀魯眼中的光芒漸漸炙熱。
“不求吃掉老虎,”賀魯道,“能啃下一塊肥肉,就是大好事!”
他說完便轉身進帳,似乎在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。
格桑梅朵依舊站在帳外。
草原的風很大,吹動她的衣襟。
她的胸前已經沒有閃爍光芒的寶石項圈,那里空空蕩蕩,像她失去的一瓣心。
“殿下。”有隨從上前,低聲稟告大唐的局勢。
“魏王已死,葬在九嵕山附近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格桑梅朵神情冷淡。
本來就是借魏王的力,讓大唐亂起來。她的目的已經達到,至于李琛的結局,也早就想過。
隨從再報:“咱們的使團已經回到吐蕃,按照和議文書,再次劃清邊界,退兵到甘泉水以南。”
“嗯。”格桑梅朵仍舊淡淡回應。
太子李璋和葉長庚一起,帶兵奇襲吐蕃,得勝還朝時,這件事便已成定局。
“還有一件小事。”隨從欲言又止。
“大唐有句古話,”格桑梅朵緩緩道,“千里之堤,毀于蟻穴。再小的事,也或許是大事。你說吧。”
“安國公府同皇后的母族裴氏聯姻。”隨從道。
格桑梅朵的手指驟然攥緊衣裙,丹鳳眼中掠過一絲寒氣,問:“誰?”
“葉長庚,”隨從道,“葉長庚,娶裴氏嫡女裴茉。三日前葉公子親率族人,前往絳州送去吉禮。裴氏收下,并且急于擬定婚期。”
不知不覺間,格桑梅朵已經向前走了一步。
茫茫草原,她似無路可去,又似知道自己想去哪里。
“殿下?”隨從不知道她要做什麼,詢問道。
意識到自己的失態,格桑梅朵停下腳步,抬頭看天,短促地吸了一口氣。
“沒事。你覺得,他們為何聯姻呢?”
“為了拉攏。”隨從道。
格桑梅朵緩緩搖頭:“安國公府是楚王妃的母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