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次便是他推舉尹世才出任云州刺史。
尹世才原本是甘州知府。
去年甘州地動,尹世才雖然處理不當,以致流民涌入京都,但后來安置災民、修屋耕種,也算盡職盡責。
如今尹世才升任云州刺史,自然感恩戴德,恨不得回去看看自家祖墳是不是在冒煙。
但裴衍的意思是,云州的事重要,你家祖墳就算著火,也別回去了。
皇帝聽出了裴衍的話外之音。
“云州緊鄰長城,突厥那邊,有異動嗎?”
裴衍抬袖道:“微臣只是擔心。”
皇帝緩緩點頭:“楚王前些日子也上奏折,擔心河東道府兵無人統率,軍心不穩。如今既已任命葉長庚為河東道行軍大總管,你們便攜帶敕令文書,即刻趕往轄地吧。”
散朝后,皇帝特意把葉長庚宣至內殿問話。
“聽說你要娶親了?”他和顏悅色,示意高福。
高福端著盤子上前,盤子里擺著一對玉梳。這是禮物。
葉長庚接過,躬身答謝。
皇帝又道:“聽說,你娶的是裴氏女?”
葉長庚端著盤子的手頓時有些抖,他勉強握緊,答道:“回稟圣上,正是河東裴氏。”
皇帝神情變幻。
殿內很安靜,宮婢低頭侍立,內侍噤聲不語,即便皇帝和顏悅色,葉長庚也能感覺到某種壓力。
皇帝起身,在殿內緩緩走了幾步。
黃色龍袍擦著地面,漸漸停在葉長庚身旁。
皇帝的手輕輕按住葉長庚的肩膀,問道:“安國公府,要借裴氏之勢嗎?”
同裴氏聯姻,借裴氏之勢,才能這麼快便調任河東道行軍大總管。
被皇帝按住肩膀,葉長庚反而跪得更直了些。
“回稟圣上,”他恭謹道,“天下的朝臣,都由圣上教養,都是借圣上的勢。
裴氏的官職是圣上給的,微臣的官職也是圣上給的。”
皇帝低頭看了葉長庚一眼,臉上漸漸浮現笑容。
他厚實的手掌重重拍了兩下,道:“你倒是跟朕的那個兒媳一樣,擅長哄人。”
那個兒媳,自然是指楚王妃葉嬌。
“微臣不敢。”
皇帝笑著走開,之前的緊張氣氛消失殆盡,道:“安國公府愿意同裴氏親近,朕很欣慰。朕已行將就木,你、楚王還有裴氏,一起輔佐太子,這是好事。”
葉長庚連忙道:“圣上萬壽無疆、千秋不朽。”
“好了好了,”皇帝無奈地揮手,“還沒有誰能活一千年,朕也不能。你在河東道,為朕守好邊境,照顧好百姓。去吧。”
葉長庚重重叩首:“微臣遵旨。”
他收好那對玉梳,后退幾步走出紫宸殿,剛松了口氣,便見皇后站在殿外。
葉長庚連忙施禮。
皇后只略略點頭,便快步向殿內走去,似乎有緊急的事。
她今日的確很急。
“圣上聽說了嗎?”皇后邁步進殿,頭上鳳釵晃動,臉頰微紅,“李璟待在雍州,不回來了。”
皇帝正走回坐榻,背影有些僵硬。
皇后快走幾步,扶住皇帝的手臂,待他坐好,又道:“讓他去接趙王妃,他怎麼住下不走了呢?臣妾聽說他在那里貪圖享樂,讓十個女婢服侍自己。”
十個女婢……
皇帝嘆息道:“崔氏的確有錢,且從不藏著掖著。”
他一面說,一面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。
做皇帝就這點不好,坐擁江山美人,卻不能落下荒淫的名聲。
十個女婢,不知道模樣都怎麼樣。
皇帝亂亂地想著,又看看皇后煩躁的面容,抬起手。
高福會意,從御案上取過一道奏折。
皇帝接過來,放在皇后手中。
“這是什麼?”皇后疑惑地打開。
入目便看到李璟歪歪斜斜的字,中間有幾個字寫錯,還涂了幾個黑點。
“趙王妃有喜,”皇帝道,“趙王請旨在雍州養胎。”
皇后盯著李璟的字,已看完奏折,目光卻沒有移開。
剎那間,她似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。
是欣喜還是錯愕,是振奮還是擔憂。
“有喜?”她只是喃喃地重復皇帝的話,像是在反問。
“所以他不回來了,”皇帝道,“崔頤也上了奏折,懇求把女兒留在雍州。這樣不合規矩,但趙王妃高齡孕育,崔氏舐犢情深,朕答應了。”
“怎麼回事?”皇后的神情終于平靜,怔怔道,“即便有孕,也可以回京養胎。崔氏有的,我皇家沒有嗎?”
“崔氏有的,我們當然都有,”皇帝意味深長道,“但我們有的,崔氏沒有。”
我們有一個不想讓兒子綿延子嗣的母親,多麼荒誕。
皇后聽懂了。
“他知道了?”她臉色發白,唇角微顫。
“多半是知道了,”皇帝道,“崔頤說趙王妃回家后身體不適,診出喜脈。但是皇后如果留心,會發現自從李璟被朕打了一頓,趙王妃就再也沒有進宮請安過。你見不到她,就沒有懷疑過嗎?”
皇后已經方寸大亂。
“怎麼辦?”她握住皇帝的手臂,“別人不懂臣妾,圣上一定懂。臣妾不是不讓他生養,是怕他有了孩子,崔氏就要逼著李璟奪權。到時候他們兄弟相殘、黨同伐異,圣上也不愿意看到吧?如今璟兒知道了這件事,必然恨透了臣妾,也必然會怨恨他的兄長,恨不能除之而后快。圣上,怎麼辦?”
皇帝看著皇后,目光同情又厭倦。
他撥開皇后的手,嘆息道:“皇后,你真是半點都不了解咱們的兒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