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腳被捆,嘴里塞著破布。對面是一個同樣被捆的男人,相比自己,這男人顯然更加狼狽。
他很瘦,風吹即倒的樣子。
個頭似乎也不高。窄長臉、三角眼,因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,腫得像饅頭,也看不出年齡。
這場景像是她讀過的某本傳記。
某個大將軍,就曾經被人這麼綁去敵方軍營。
裴茉用舌頭頂了頂布,很結實。
她感覺了一下手腕。
剛才被綁時,她努力做出配合的樣子,其實讓手腕微微錯開,留出空隙。
兩個匪徒都在前面駕車,裴茉深吸一口氣,慢慢扭動雙手,一陣疼痛后,她的手得以脫困。
拔掉自己嘴上的布,三兩下解開繩子,裴茉一點點掀開窗簾,往外看了看。
馬車走得很快,看來是去尹世才剛才告訴匪徒的地方。
見裴茉已經擺脫束縛,尹世才“嗚嗚”地叫,示意裴茉幫忙。裴茉把他嘴里的布團拔掉,低聲問:“你說的地方,有人幫忙嗎?”
尹世才大口吸氣,又示意裴茉幫他松綁。
“有,有人幫忙。”
裴茉一面解繩子,一面在心里嘆氣。
說起來,她可真倒霉。
看到一半的書沒了下文,衣服丫頭被堂姐妹們搶走,揣本書出來轉轉,又遇上匪徒搶劫。
車跑得太快,如果她跳車逃命,肯定會被追上。
萬一他們要銀子,不知道家里肯不肯給。
尹世才脫掉衣袍,把自己的衣服塞出馬車縫隙。
他一邊塞一邊向裴茉解釋:“我這衣服是在京都買的,料子金貴,我們的人看到,就會知道我在里面。”
裴茉想說如果你們的人能看到,那兩個匪徒也能看到啊。
她還沒有說出口,馬車便停了,一根棍子伸進來,朝尹世才腦袋上又是一下。
“你給老子老實點!衣服拉回來!”
裴茉嚇得打了個哆嗦,瑟縮成一團,胡亂把繩子纏在手腕上,假裝自己還被綁著。
這次敲破了頭,尹世才的眼睛往上翻著,見一縷血水流下來,五官頓時縮在一起,哭了。
他一面哭一面道:“都怪我那個同伴,我讓他陪我進城,他偏不去。如果他去了,我怎麼會被抓,怎麼會挨打?”
葉長庚啊葉長庚,我都是被你害的。
“你是從京都來的?”猶豫許久,裴茉還是問出口。
今日安國公府的人也從京都過來,該不會是他們的人吧?
尹世才哭著點頭。
“你來做什麼?”裴茉又問。
“去裴家。”尹世才低頭把血抹到衣袍上,整個人看起來又猙獰又可憐。
裴茉的心提起來。
她沒敢說自己是裴家小姐,但她很想知道對方是誰。
但是匪徒突然在外面破口大罵。
“被騙了!哪兒有人?”
尹世才伸出頭,發現扎營的地方干干凈凈,只看到倒伏的草叢和熄滅的篝火,一個人都沒有了!
葉長庚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!
尹世才魂飛魄散,想大聲呼喊,整個人已經被扯出馬車。
“你也下來!”他們對裴茉道。
兩個匪徒商量辦法。
“不能讓他們活著。”
“不能。”
“活著一定會去報官。”
“一定。”
其實就是刀疤臉在說,麻子臉在附和。最終二人打定主意,干脆殺了他們,毀尸滅跡。
尹世才嚇得抖如篩糠,但還是使出最后一點勁兒道:“你們不能殺我!我是朝廷命官!”
裴茉同樣驚恐,她向后退了一步,跌在草叢里。
兩個匪徒向她靠近。
“你們別殺我……”裴茉回憶她讀過的書。
一定會有什麼東西,能幫助她渡過難關。
那些書里,有圣賢的智慧,有前輩的經歷,有死里逃生的故事,有力挽狂瀾的銳氣。
她一定能學到什麼。
可苦思冥想后,裴茉還是只能說:“我家里有錢,你們把我送回去,換銀子!”
匪徒的神情有些松動。
這姑娘看起來是位小姐,難不成真是富貴人家的?
不過富貴人家的銀子可不好坑,搞不好自己要葬送進去。
“你是哪家的?”刀疤臉問。
“裴家的,”裴茉道,“你們或許也是外地來的,不知道絳州裴氏嗎?”
“聽說過。”麻子臉唯一一次主動開口。
裴茉道:“你們沒有傷害我,只是我迷了路,你們把我送回去。家里的老爺一定會賞你們銀子。”
這兩個匪徒不知道是哪兒來的,顯然不太聰明。
他們頭對頭商量了一會兒,最后決定把裴茉送回去。
至于尹世才,干脆殺了。
尹世才大呼饒命。
他鼻涕一把淚一把,一邊哭,一邊求裴茉。
“裴小姐把我也救回去吧!你一定得救我!我可不是一般人啊!”
“你是什麼人?”刀疤臉踢了尹世才一腳,麻子臉學著也踢一下。
“我是……我是……”
尹世才絞盡腦汁。
不能說自己的真實身份。他丟不起那個人。
什麼京都人最近會出現在絳州呢?
什麼人是裴家一定會救的呢?
不管了,活命要緊——
他大喊道:“我是裴家的女婿!葉長庚!”
四周靜了靜。
裴茉努力放在手腕上的繩子掉落下去,像一條蛇般沒入柔嫩的草。
她的眼睛慢慢睜大,看著眼前鼻涕眼淚和鮮血糊了一臉的男人,閉了閉眼。
完了……
原以為她的夫婿是力大無窮、粗蠻恐怖的鐘馗,沒想到是柔弱無力、懦弱癡傻的阿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