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殿中央舞姬搖擺,在她們揮起的水袖空隙間,隱約見李璟趴在地上,被內侍拉起,攙扶著離開了。
想必是去醒酒。
葉嬌稍稍放心,回過頭,見三公主彭瑞兒正被五公主灌酒。彭瑞兒不勝酒力,借故更衣離開。葉嬌也起身,告訴她的貼身宮婢,更衣位置。
葉嬌特意提醒道:“靠北的偏殿是更衣用的,南邊那個擺放禮物,別走錯了。進去更衣,前后都要有婢女把守,照顧好你們的主子。”
再三叮囑,才放她們出去。
葉嬌示意宮婢添酒,留意到七公主彭寧兒不在殿內。
“七公主呢?”她詢問身邊跪侍的水雯。
水雯第一次參加宮宴,緊盯歌舞,目不暇接、激動萬分。葉嬌問了兩次,她才恍過神來,頓時驚慌道:“奴婢沒留意。”
別的女眷聽到,提醒葉嬌道:“表演火圈百戲的時候,寧兒覺得不舒服,出去透氣了。”
七公主膽小,自然看不得鉆火圈。
葉嬌起身道:“我去看看。”
此時太傅起身為皇帝祝壽,朝臣宗室跟著敬賀。葉嬌已經起身,不得不跟著吃酒。身邊的宮婢連忙遞過來一盞,她仰頭吃下,才小心退開。
走了幾步后,葉嬌扭頭看了一眼。
那宮婢伺候得很好,只是今日的葡萄酒到底有幾種味道?怎麼喝著不太一樣呢。
而她的對面,太子李璋也放下酒盞,向后走去。
李璋步履威儀,見到朝臣輕微點頭,遇見宗室親眷則溫聲關懷。一直走到帝后御座旁,穿過宮婢內侍禁軍,看了一眼某處,便等在略僻靜些的插屏后。
杜瀟然很快來了。
“殿下。”她穩重地施禮。
李璋剛才用眼神示意她要見面。
杜瀟然的心是雀躍的,但她面容沉靜、舉止文雅。
李璋轉過身,走進廊廡下的一處房間,待杜瀟然走進來,緊閉房門,才開口說話。
“本宮見你,是要問你一個問題。”李璋環顧左右,確認安全,才道,“母后要做什麼?”
這句話沒頭沒尾,但杜瀟然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,讓李璋的神情更加冷肅。
“不方便說嗎?”他的手下意識握住腰間低垂的環形玉玦,問,“那麼我說一句,如果對了,你不反駁就好。”
杜瀟然搖頭下跪。
“殿下,恕奴婢不能。”
李璋沒有理睬杜瀟然的拒絕。
沒有人能拒絕他的審問,皇后身邊的女官也不能。
他收斂目光,問:“母后要借宮宴,打壓楚王妃?”
杜瀟然一動不動,不說是,也不否認。
李璋又道:“讓她負責宮宴,是要栽贓給她什麼嗎?”
杜瀟然抬頭,懇求道:“殿下,別問了。”
“有人中毒?”李璋道,“她沒理由對任何人下毒。那就是男女之事。”
李璋低頭盯著杜瀟然的眼睛。
男女之事,下作不堪,卻也最有用。
“誰?”他問。
葉嬌和誰?
她雖然常常粗心大意,卻很聰明。誰會讓她忘記提防,受到侮辱?
她信任誰?
京兆府尹劉硯?兵部侍郎姜敏?
不可能。那兩個人同她只是舊日上下屬的關系,而且葉嬌喜歡長相好看的。
白羨魚來了嗎?
不對,葉嬌知道白羨魚是自己的人,會多加提防。
李璋伸手把杜瀟然拉起來。
他的手很用力,骨節高高凸起,冷峻的眼中翻涌起殺意。
杜瀟然緊咬嘴唇,一個字都不說,可她的慌亂一覽無余。
“不會是……”煩躁焦灼中,李璋的聲音有些沙啞,“老五?”
“殿……”杜瀟然話音未落,李璋已經松開手,她跌在地上,跪行一步,拽住了李璋的衣袍。
李璋正急匆匆離開,衣襟處“刺啦”一聲,不知是哪里被拉開了。
他轉過頭,低聲訓斥:“放手。”
“殿下,”杜瀟然勸道,“崔氏已經倒戈,趙王和楚王必將聯手。只有離間他們,朝事才能安穩。皇后娘娘煞費苦心,殿下只需冷眼旁觀,絕不臟了您的手。”
“不臟了我的手,卻要臟了我的人?”他問。
這句話讓杜瀟然怔愣不解。原來太子和趙王的關系這麼好嗎?
他要護著自己的弟弟?
杜瀟然道:“趙王殿下只有被崔氏厭棄,才算殿下的人。”
不然便是李璋的敵人。
李璋沒有解釋他的話。他推開門,大步向外走去,從最近的道路離開花萼相輝樓。
外面的夜風很熱,太子身體緊繃,竭力讓自己的腿腳不要發顫。
李璟在哪里?
葉嬌又在哪里?
“五哥,你怎麼在這里?”
葉嬌沒有找到七公主彭寧兒,倒遇見了一位宮婢。婢女說趙王李璟酒醉,在南偏殿睡下了。
葉嬌讓水雯去拿醒酒湯,實在不行,去找找御醫。
她推開南偏殿的門,見李璟背靠丈余高的大缸躺著,衣衫不整、蜷縮身體,似乎萬分痛苦。
葉嬌頓時覺得不妥。
殿門口站著守門內侍,葉嬌斥責道:“你們沒看到趙王殿下身體不適嗎?還不去請御醫?”
兩個內侍撒開腿就跑,葉嬌想喊一個拿來蓋毯,對方已經不見了。
“葉嬌,”李璟滿臉通紅,抬頭看她,問道,“錦兒呢?”
“錦兒不是在雍州嗎?”葉嬌疑惑道。
她取出帕子遞給李璟:“五哥你擦擦汗,水雯去拿醒酒湯了。”
李璟低下頭,額頭抵在地板上,雙手抓住大缸的一個腿兒,突然哭起來。
“我好難受,”他說,“這根本就不是酒醉吧,我這是中毒了,平康坊里也有這東西,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