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璟,太子和葉嬌,他們三個一同消失了。
這口缸安安靜靜立在這里,卻總讓人心神慌亂。
是因為那些木箱,或者是地面上那塊留下腳印的紅布嗎?
直覺告訴他,還是不要去看的好。
今日是皇帝生辰,他不希望出現任何他沒有預料到的事。
“殿下說得有道理啊。”那位文官扭過頭,對李璨施禮,“聽六皇子一言,微臣醍醐灌頂,心中有一句,請各位指教。”
“快講快講!”朝臣們攛掇著,興趣盎然。
“講。”皇帝也含笑道。
那文官恭謹施禮,道:“那微臣就拋磚引玉了。”他圍著大缸走了兩步,仰頭道:“翠屏次第開,飛流躍青苔。”
用翠屏形容山巒疊嶂,飛奔的流水躍過青苔,靈動有趣。這雖然算不上好詩,卻也應了泰山的景色。
眾人擊掌說好,便有人要接下半句。
“青瓷倚花萼,云海照蓬萊。”
這半句點出青瓷缸和花萼相輝樓,又用蓬萊仙境,為皇帝祝壽。
皇帝微微咳嗽,責怪道:“朕的生辰而已,怎麼能借用天神仙境呢。”
立刻有朝臣恭維,說圣上勵精圖治、仁厚禮賢,上天才降此青缸,為圣上祝壽。
眼看作詩的氛圍已經有了,內侍總管高福便道:“既然圣上已經看過此缸,就請移駕,回殿宴飲吧。”
皇帝頷首,正欲轉身,卻不知是誰,說了一句:“缸里怎麼有動靜啊。”
那是個女人的聲音。
在鬧哄哄中,不高不低,卻落入皇帝耳中。
皇帝轉過身,銳利的目光掃過大缸,又掃過那幾口箱子,再看向他身穿粉紅衣服的兒子,聲音略帶嫌棄道:“你去看看。”
眾人齊齊止步,有人驚訝,有人驚慌。
站在皇帝身后的禁軍統領白泛兮,甚至示意禁軍上前護衛皇帝。
萬一是刺客就不好了。
李璨在心中叫苦不迭。
他很好奇,但是實在不想看。
那三個人消失得太詭異,李璨最怕太子趁葉嬌酒醉,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。
他跟著太子做事,求一個輕松自在晚年無憂。但是不知為何,這活兒越來越不好干了。
李璨身體修長,只需要踩在第二口箱子上,便能看到里面有什麼。
他的頭探進去,強迫自己睜著眼睛,神情從擔憂緩緩變為驚愕,再漸漸放松。
李璨在心里吐出一口氣。
謝天謝地,不是太子,也沒有葉嬌。
而缸里的人也正往上看,帶著幾分醉意道:“老六,驚喜不?”
驚喜你個王八蛋!
李璨在心中大罵。
沒事為什麼要躲進缸里?害我以為太子出了事。
但他臉上不動聲色,轉身對圣上道:“回稟父皇,是五哥藏在這里,要給父皇一個驚喜。”
皇帝的臉色有些難看。
他張了張嘴,不知是該夸兒子孝順,還是愚蠢。
但他只能順勢問:“什麼驚喜?”
或許是因為在缸里的緣故,李璟的聲音有些悶,還有些斷斷續續。
他絞盡腦汁,勉強開口道:“兒臣在這里,憋出一首詩,送給父皇,以賀壽辰。”
李璟送缸,不奇怪,畢竟他有一個有錢的丈人。
但他作詩,就很稀奇了,畢竟他沒讀過幾本書。
在缸里作詩,就不僅稀奇,還有趣了。
皇帝忍不住笑了:“你也會作詩?這不是貽笑大方嗎?”
“難得五哥絞盡腦汁附庸風雅一次,父皇您就聽聽吧。”七皇子走近,勸道。
缸內再次傳來李璟的聲音,他真的在作詩。
“李杜文章在,京中無好詞。”李璟說完這句,停頓片刻,似乎在思索,又似乎在忍耐著什麼。
李璨仍站在木箱上,看著暗處的兄弟,神情漸漸凝重。
李璟繼續道:“眾臣望云靄,念兒大青瓷。”
朝臣:……
這……倒是押韻,也算詩吧。該不該夸?不夸似乎有些太不給面子了。
然而朝臣還沒有夸出口,便見皇帝上前一步,手指在衣襟處攥緊,又迅速轉身,道:“什麼亂七八糟的?回去吃酒吧!”
朝臣和宗室親眷連聲應和,擁著皇帝離開偏殿,很快走得空空蕩蕩。
而李璨仍舊站在木箱上,看著面色通紅、異常難受的李璟,聲音像琉璃擊碎在刀刃上,問道:“什麼毒?”
皇帝走得很快,快到把皇后落下,把朝臣落下,步速明顯是要撇開眾人。
他走到臺階上,忽然反手握住高福的手臂。
“去宣御醫,”皇帝的聲音有些顫抖,“宣御醫。”
“圣上,您哪里身體不適嗎?”高福緊張地問道。
見皇帝同內侍總管說話,朝臣沒敢接近,靜靜侍立在后。
皇帝盯著高福的眼睛,神情惱怒又心疼。
“是李璟,是李璟身體不適。”
高福錯愕地向后看了一眼,皇帝解釋道:“他說的是藏頭詩,藏頭詩。‘兒臣中杜’,他中毒了。”
那孩子孝順,不想讓人知道,皇帝的壽宴,也有人敢肆無忌憚地下毒。
他怕丟人,怕皇帝被天下人恥笑。
他懂什麼作詩?
他躲在大缸里,不想別人看到他的慘狀,所以他催促皇帝帶人離開,甚至編出一首詩來。
是誰?
是誰?
誰敢毒害他的兒子?
他決不輕饒。
皇帝猛然向前走了一步,急火攻心步履踉蹌,差點摔倒在臺階上。
……
花萼相輝樓的臺階如此之高,高得他這個年近六旬的人,吃力得很。
然而他是大唐的皇帝,他應該是威嚴的、剛毅的、強大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