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你們要做什麼?
把我們這些兄弟全都殺了嗎?
把葉嬌搶去宮中,關入籠中嗎?
宮門已遙遙在望,李璟突然放聲大哭。
他哭著坐在地上,顧不得自己錦繡華麗的衣袍,顧不得自己皇子的威儀,他哭得涕淚橫流,哭得肝腸寸斷。
葉嬌在他身邊蹲下來,拍著他的手臂,哄他道:“五哥,五哥,父皇會醒的,你別哭了。”
但是李璟還是在哭。
他一邊哭,一邊一聲聲道歉。
“對不起,葉嬌,對不起,我對不起你們,對不起小九,都怪我太沒用了,我沒用,我是哥哥,我卻最沒用。”
他不僅是為了病重的皇帝哭,不僅是為寡恩的母親哭,不僅是為歹毒的哥哥哭。
他哭自己懵懂天真的童年,哭自己虛度光陰的少年,哭自己蹉跎年華半生,自始至終,只能依賴別人保護。
卻從來沒有,保護別人的能力。
“五哥,”葉嬌同樣落淚,勸他道,“你最好了……昨晚全靠你,才沒有釀成大禍。”
“我不如你,”李璟嗚咽道,“你就算小九不在,也知道防著他們。可他們是我的家人,我的親人啊,到底是為什麼,連家人親人,都不可信了?”
到底是為什麼?
當然是為了權力,為了萬無一失得到帝位。
手撐竹節傘,一步步走出大明宮的六皇子李璨,看到了這一幕。
“五哥哭了。”他轉身換了個方向,以免尷尬。
身后的隨從道:“趙王殿下這是擔憂圣上,是至純至孝。”
“不是,”李璨轉頭看向大明宮晨光下璀璨的琉璃瓦,淡淡道,“他是小時候哭得太少了。”
不像他,生母死后,被某位嬪妃主動養在身邊,卻差點要去他半條命。
如果不是李璟把他帶去紫宸殿,如果不是太子開口要他陪在身邊,他早就死了。
小時候太順利的人,很難看到人生殘酷。等長大后發現了,自然接受不了。
李璨轉頭看了看李璟。
五哥,會好的。
他在心里道。
人的心可以很堅硬。看多了,你就會麻木了,然后你會像我一樣,依附最強大的那個人,度過余生。
畢竟他是你的親哥哥。
而他,很快就是皇帝了。
……
宮宴結束得晚,很多朝臣只歇了兩個時辰,便整理衣冠,前來上朝。
在大明宮門口接受檢查、驗明身份后,略帶倦意地邁步上殿,木然站在自己的位置上,困得連彼此打招呼都只是點點頭。
可這個時候,突然聽說皇后被奪了金冊,皇帝重病不醒,太子再次協理朝政。
仿佛有人在耳邊“哐當”敲了一聲鑼,瞬時間困意全無,怔愣片刻后,便開始詢問身邊的同僚。
但這件事瞞得緊,問來問去,只知道皇后是因為宮女犯錯,又神智混亂,才被奪去金冊,安心休養。
皇帝是因為走夜路摔了一跤,摔得挺慘,頭破血流昏迷至今。
所以太子這次雖說是協理朝政,但其實所有朝事,都由他一人決斷了。
有人心中悻悻,認為不清不楚奪了皇后的金冊,是對裴氏的羞辱;有人低頭沉思,懷疑太子是否足夠睿智,能擔負得起大唐江山;有人神色自得,慶幸自己沒有站錯隊伍,得空該想一想太子登基后的年號。
當然,也有人蹙眉捋須,提醒自己以后走路小心點。
一把老骨頭了,可不經摔。
朝臣混亂片刻,漸漸恢復肅靜,開始向太子稟告重要朝事。
太子李璋已經有過協理朝政的經驗,這一次他的神色更加從容。雖是側坐在龍椅上,但儼然如新帝登基了。
戶部稟告,河南道夏糧欠收三成。
李璋命戶部查清欠收原因,協商減輕稅賦的方案。
兵部稟告,吐蕃已退至甘泉水以南,大唐軍隊順利駐守要塞。
太子點頭,問道:“這件事不是一個月以前報過嗎?”
兵部尚書宋守節夸太子記性好,說駐守的時候還起過小沖突。吐蕃那邊說他們的使團還有幾位使節沒有回去,想在重要道路上駐扎等待,被大唐軍隊攆走了。也就前些日子才處理妥當。
這點沖突也要報嗎?
太子緩緩點頭,而其余朝臣大多都在翻白眼。
你們兵部是不是也閑起來了啊?或者想在未來新帝這里多露露臉?
不過面對他們的這些白眼,兵部侍郎姜敏瞪了回去。
其余朝臣便不太服氣,他們全都搜腸刮肚開始稟告,要做出平日勤于政務,本部衙非常忙碌的樣子。
到最后,連醫署的官員都能露臉,稟告說有幾種藥材越來越缺,很難買到,比如虎杖、金剛藤、大黃……
不過沒有等這位官員說完,李璋便不耐煩地打斷了他。
“這件事要問一問戶部,看是不是藥材產地的問題。”
醫署官員面色通紅,唯唯諾諾應下來。
早朝這才結束,準備稟告瑣事的朝臣也才統統閉嘴。
早朝后,李璋去看望皇帝,在病床前守了一個時辰,才在宮人的勸說下回到東宮休息。
傅明燭早等在書房里。
“圣上龍體如何?”
與其說是擔憂,不如說他在高興。
皇帝病得太是時候了。
李瓏幽禁,李璉守墓,李琛已死,唯一的勁敵李策遠在河東道以北,追殺格桑梅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