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嬌強忍淚水,一字一句道:“如果我死了,別燒紙錢,給我帶一屜光祿坊的包子就好。”
“王妃……”林鏡低頭喃喃,淚流滿面。
葉嬌決絕地轉身,并且讓門房關緊府門。
“若有人問起,”她對門房道,“你就說他沒辦好事,我不要他了。”
……
林鏡抬袖抹一把淚,便不再哭。
他只是直挺挺跪著,在夏日的烈焰下,跪得汗水濕透衣襟。
烈日把衣服烤干,府門的陰影擦著他掠過,又漸漸拉長。
別人不敢忤逆王妃,只有水雯出來好幾次。給他送水,他不喝,給他吃的,他不接。
水雯無奈,去求葉嬌。
葉嬌正在寫信,斟酌字句,唯恐昨日發生的事嚇到李策。
就算不是從她這里,也會有別人把宮中的事稟告給李策。
昨夜李璋處死太多人,即便李策在宮中有人傳達消息,也不能知曉事件全貌。
語焉不詳地說給他,難免會讓他擔憂。
而不久前,葉嬌從那位幫助溺水男童易容的術士口中,得知李策余毒未清,最忌憂懼憤怒。
這件事葉嬌問過李策。
他當時云淡風輕地笑笑,握住葉嬌的手,說是因為在墓中被盜墓賊傷過。的確還有些余毒,但已無礙。
無礙什麼?
葉嬌才不信他的鬼話。
信寫到一半,水雯抹著淚說,林鏡快曬熟了,不管他做錯了什麼,能不能允準他進來。有個碼頭扛大包的苦力,昨日就曬死了。
葉嬌不為所動,認真寫完了信,差人送出去,看了一眼日光。
“他還不走?”
“不走。”水雯有些著急。
“找幾個人把他抬走,”葉嬌冷聲道,“直接抬回家,順便把他家里那些丫頭護衛,都要回來。”
林鏡家中只有身體不好的母親。之前葉嬌送了丫頭護衛給他,悉心照料,讓他安心做事。如今全部要回來,真是要恩斷義絕了。
水雯不敢再勸,帶著人出去,到底還想給林鏡留些情面,蹲在地上勸他。
“小哥,你若再不走,王妃就要人把你抬走了。”
林鏡置若罔聞,府中立刻出來好幾個人,抓著他的手臂腳踝,把他整個人拉起來,丟入馬車。
早就有不少百姓圍著看熱鬧,此時終于一哄而散,猜想著林鏡的身份,各做各的事去。
林鏡沒有掙扎,他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馬車車頂,神情倔強又呆滯。
馬車七拐八拐,在林宅前停下。
跟隨葉嬌做事后,林鏡翻修了宅院。但是宅門依舊很小,馬車駛不進去。
林鏡躺著,身體僵硬死了一般。楚王府的護衛毫不客氣,再次把他拉下來,拖拽著進屋,不理會林母的詢問,丟在床上,揚長而去。
離開前,他們帶走了葉嬌安排來的護衛丫頭。
林母追出去,詢問是不是自己兒子做錯了事。如果是兒子的錯,她愿意去給王妃磕頭認錯。
一個護衛簡單道:“林小大人以后專心為兵部做事就好。他吃朝廷的俸祿,不能留在楚王府。”
“被趕走了啊?”
六皇子李璨輕輕吹干信箋,慢條斯理道。
前來匯報的隨從目露嘲諷:“忠心耿耿跟著人家,只不過昨日稍稍辦錯一件事,就被趕出來了。”
辦錯了事,自然是指負責偵察消息,卻沒能預先探聽到皇后的計謀。
但是打聽宮中的消息,何其艱難?李璨自己,也只是知道了杜瀟然同御廚說話,御廚割傷手指。
別的事,一無所知。
看來李策安插在宮中的人手和他一樣,還不夠多。
葉嬌過于苛刻了。
李璨點點頭,用火漆印章封好信箋,悠悠道:“真是個小可憐。”
這聲音語調,竟像是同情起對方了。
“但是也有可能,”他頓了頓,話鋒一轉道,“是葉嬌的計謀。”
隨從面露警惕:“計謀?”
“楚王妃不僅漂亮,還要變聰明了。”李璨有些煩悶道,“知道我對林鏡動了心思,就把他趕出來,讓他來投靠我,順便套取消息?”
李璨低頭看了看自己,大惑不解道:“我有那麼傻嗎?”
隨從不敢應聲。
他可沒有資格評價六皇子傻不傻。
李璨站起身,道:“我去看看他。”
看看誰?
林鏡?
隨從面露疑惑:“殿下不是說,這是葉嬌的詭計嗎?”
“怎麼?”李璨揚起雪青色的衣袖,把手中的信箋遞給隨從,施施然道,“你不知道嗎?我喜歡中計。”
這是美男計啊,可不要錯過了。
隨從目瞪口呆。
“兩封信,”李璨正色道,“一封送去雍州,一封送去河東道。兩撥人馬,務必要用最快速度。”
人們總是愿意相信最早傳來的消息,所以他的消息,必須最快到達。
隨從應聲離開,李璨果然也離開。
他單手控韁,另一只手撐著傘,向林宅的方向緩緩行去。
李璨感覺輕松自在。
宮中的父皇自有別的兄弟守護,他可以隨心所欲了。
只不過兩柱香后,李璨在林鏡宅門外吃了個閉門羹。
林母只把門開了一條縫,有些歉意道:“這位公子請回吧,犬子誰都不見。”
李璨并不惱怒,他含笑問道:“林兄弟看過我的名帖嗎?”
林母不識字,也不認得六皇子殿下,她彎著腰,有些過意不去道:“看過了,不過林鏡脾氣不好,這會兒躺著誰都不見。”
“無妨,”李璨收回名帖,看了一眼天色,“明日我再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