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母頓時心生愧疚。
兒子何德何能,能讓這麼一個華貴美貌的公子等在門口呢?
她試探著道:“公子如果不嫌棄,家里還有兩碗紅薯粥,你來吃一碗?”
李璨很松弛地笑了。
他見過紅薯,還沒有吃過紅薯粥呢。
不過——
“我把粥吃了,林鏡就沒有了。”李璨有些難為情。
他生得好看,此時唇角微抿,臉上的神情讓人覺得又憐又心疼,恨不得剜心給他。
林母連忙把他讓進去。
“林鏡說了,他不吃。”
李璨便跟著林母走進去。
宅院不大,三間土房,兩件茅草屋。
院子很整潔。
長安人喜歡槐樹,但這里種著一棵白楊。
白楊挺拔,直直向上,似要長到天上去。樹下有一塊綠茵,壘著個石頭圓桌。
林母用抹布把桌案擦了好幾遍,才端來一碗紅薯粥,一碟咸菜。
李璨很有禮貌地答謝,林母看了看,覺得有些寒酸,又立刻到門口去,從屋檐下取出一塊槐樹木頭,摘了幾朵木耳,煮熟了拌上鹽,給李璨端過去。
“公子也在兵部做事?”林母退到一邊,詢問道,“林鏡不懂事,如果有什麼事冒犯了您,請公子擔待。”
李璨笑著回答道:“鄙人同林鏡一樣,在朝廷做事。這粥看著就好喝,是伯母親自熬的嗎?”
他端起粥,還沒有送到嘴里,身后便竄出一個人影,抬手打過來。
李璨似有準備,像一只華麗的蜂鳥,他猛然躍起避開。
寬闊的衣衫軟軟地擋住林鏡的拳頭,李璨已經跳開四五步,手中卻還端著碗,低頭吃一口粥,抬頭頑皮地笑道:“你肯見我了?”
林鏡沒能打掉李璨的碗,卻并不罷休。
“這是私宅,請六殿下離開。”
他的表情冷漠,雖然沒有說出口,卻明明白白地表達了意思:放下碗,滾出去。
“六……是六殿下?皇子?”林母張口結舌,臉色發白責罵林鏡,“快給六殿下跪下!”
“不要緊的伯母,”李璨安撫林母道,“我是好人。”
“你來干什麼?”林鏡滿臉提防。
“聽說你被楚王妃趕出來,”李璨滿臉無辜道,“我來安慰你啊。”
“不勞殿下費心。”林鏡一面說話,一面把桌案上的咸菜和木耳收起,交給母親。
林母緊張地接過來,轉身避去廚房。
李璨又吃了一口粥,右手中的筷子在虛空中夾了夾,頗有些遺憾道:“咸菜不給吃了?”
林鏡臉色陰沉,并不回答。
李璨厚著臉皮,把那碗粥一口一口吃干凈,空碗放在桌子上,并不糾纏。
“走了。”他對林鏡道,又轉向廚房方向,揚聲道:“多謝伯母。”
廚房里“啪”地一聲,不知是不是打翻了碗碟。
李璨臉上的笑容便更加燦爛。
他走了幾步,想起陽傘還放在石桌上。于是又走回來拿。
林鏡始終站在桌案旁,握緊拳頭緊盯著他。
“別緊張,”李璨安慰道,“我又不會吃了你。”
林鏡不明白李璨的用意。
為什麼跑到他家,吃了一口窮人才吃的紅薯粥?
山珍海味吃膩了嗎?還是身居高位者,喜歡這麼戲弄人?
直到晚上,他才明白過來。
因為林鏡到楚王府交接楚王留下的消息網,懷著一丁點希望,他對葉嬌道:“卑職想留下。”
葉嬌涼涼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什麼時候你也學會左右逢源了?剛剛招待完六殿下,就想在我這里用飯嗎?”
林鏡的心驟然縮緊,像被什麼東西困進牢籠。
“我暫時相信你不會出賣我。”葉嬌道,“不過今日以后,這些暗號、口令、接頭地點全部都會更換,這些信息就算你賣給李璨,也不管用了。”
所以……
林鏡感覺自己站在空曠的山谷中,四面都是滾滾落下的巨石。
所以李璨只用了一頓飯,就離間了他和楚王妃。
即便圣上病著,宮中的晚膳也依舊豐盛。
回府換了衣服,只睡了一個時辰,趙王李璟便進宮侍疾。
剛剛走到紫宸殿外,便有宮婢快步走過來,給他遞了一個紙條。
“皇后娘娘差奴婢轉交。”那宮婢道。
“母后有什麼需要嗎?”李璟漠然看著對方,詢問道。
……
他的母后已經被關進立政殿,只留下貼身侍婢。
聽說杜瀟然死的時候,哭喊皇后娘娘救命,萬分凄慘。
皇后救不了杜瀟然的命,李璟也只關心父皇的命。
見李璟神情冷漠,宮婢跪下去。
“請殿下看一眼信。”
日已西落,宮殿巨大的陰影籠罩李璟,像要把他生吞活剝。
他手指僵硬地打開紙條,手臂頓時顫抖起來,需要緊貼身體,才能止住。
那紙條上只有兩個字:“璟兒。”
璟兒……
像無數次母親的呼喚。
——“璟兒,母后給你留了你最愛吃的點心,等你下學就來吃。”
——“璟兒,母后讓你二哥給你送些護衛,你放心,沒人敢欺負你。”
李璟一直以為,母親的愛像和煦的風,總是環繞著他。怕他渴了、冷了、餓了。
可是如今他才知道,母親的愛也是鋒利的刀。怕他強大、叛逆,爭搶屬于二哥的東西。
——“錦兒怎麼一直沒有動靜?讓御醫給你們看看吧。”
——“你送來的禮物不錯,去吃酒吧,多同親族說說話。”
他一直驕傲于自己是父皇母后的嫡子,一直以為自己被寵愛、被呵護。可是等到真相大白時,才發現母后的殘忍,才明白那些所謂的愛,只不過是廉價的施舍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