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若愛一個人,會希望他有本領,會在他犯錯時制止,在他成功時欣慰。若真的做不到這些,起碼,不要背叛他,不要讓他淪為一個笑話。
李璟神色木然,繼續向前走。
只是喚他而已,只是一個呼喚。
他不應,他也不去。
“殿下,”婢女卻哀求著上前,“娘娘說,她請您過去一趟,如果您不愿意去,可否給裴衍捎個信。讓他帶領朝臣上書,求太子恩準,圣上病重期間,由皇后娘娘管理后宮。”
裴衍,是如今的吏部尚書,也是裴氏實權最高的族人。
李璟轉過身。
他的神色淡淡的。
看不出激動擔憂,也沒有憤怒委屈,只是很平淡。
這平淡像是走在路上遇到有人出殯,看到棺木抬過去,對方家人痛哭流涕,自己出于尊重保持肅重,但是心底并不在意。
婢女從未見過李璟這樣的表情。
他是憨直爽快的。喜歡哄皇后開心,有時遇到了不順利的事,也跑去哭訴。心情好時,還會逗弄婢女幾句,夸這個好看,那個靈動。
可如今,他像一棵掉光葉子的樹,木訥呆滯。
“殿下……”婢女喃喃出聲。
李璟把那張紙條放回她手中,便再次離開。
心有不甘的婢女追著他:“殿下,您就沒有什麼要對皇后娘娘說嗎?”
你看了紙條,聽了哀求,起碼給一句回答啊。
李璟自顧自向前走,見皇帝的親軍駐扎在殿外,喊了一人過來。
當著那婢女的面,他對羽林衛道:“立政殿是誰在看守?怎麼還能通傳消息?”
羽林衛看向李璟身后,那婢女面色灰白,嚇得連退好幾步。
“抓回去吧,”李璟道,“若有下次,格殺勿論。”
若有下次,格殺勿論。
這便是他要對皇后娘娘說的話。
這是心死后的話。
羽林衛聽命,李璟邁步向前,終于爬完了高高的臺階。
殿內點滿蠟燭,燭光驅散黑暗,他踏進去,像是從野獸的口中逃脫般,重重喘了一口氣。
心中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愧疚。
或許是因為,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親,因為潛意識中,覺得自己應該永遠順從。
脫離掌控并不容易,狠下心對待別人,也很艱難。
然而李璟搖搖頭,決定硬下心。
賢妃一直沒有離開,她守在皇帝病床前。
試藥、試餐,也把脈案和藥方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“賢妃娘娘懂醫術嗎?”李璟忍不住問。
“不懂,”賢妃輕聲嘆息,“就因為不懂,所以才著急。又知道急也沒用,所以逼著自己做些事情。”
“父皇不能倒下。”李璟看著緊閉雙眸的皇帝,心懸在空中。
賢妃看向他。
“圣上常說,趙王殿下仁孝。知道你在這里擔憂,圣上也會早些醒來的。”
李璟跪在龍床前,抬頭望向賢妃。
他的眼睛有些亮,像月光的清輝,正色道:“我還擔心小九。”
他擔心小九。
小九還在北地,太子已大權在握。
生殺予奪,都是太子一個人說了算。
如此性命攸關,小九的母妃卻只是守在父皇床前,試圖弄懂醫案嗎?
知道你們母族無人,但是最少也要趁管理后宮的機會,埋一些眼線,做一些籌劃啊。
賢妃輕輕合上醫案,用剪刀修剪燭心。
她的動作很溫柔,雖然臉龐已不如年輕時美貌,卻自有一種從容優雅的風范。
“我知道,”賢妃柔聲說話,燭光一瞬間亮起,她清麗的面容也亮了幾分,“他會回來的,”賢妃充滿希望道,“只要圣上蘇醒,小九一定會回來的。”
所以她在這里嚴防死守,是因為從一開始,就知道事情的關鍵嗎?
父皇如果駕崩,太子便順理成章即位了。
李璟怔怔地看著昏睡中皇帝的臉,血液似乎在五臟六腑間快速穿過,一瞬間沖入頭頂。
“我今晚不走了。”
他站起身,給自己搬來一個凳子。
既然如此,他也來守著。
他沒別的本事,但是他能守在這里,一動不動。
守著父皇,等弟弟回家。
“聽說圣上出事了?”
雍州崔氏別院里,崔錦兒快步邁入正堂,詢問父親,卻乍然見到屋內有一個陌生面孔。
他年過七旬卻目光囧囧、精神健旺。皮膚白凈皺紋很少,蓄著精心修剪過的胡須,端坐在主位,喝一盞白水,凝神想著什麼,見崔錦兒進屋,略抬了抬眼。
“錦兒,”崔錦兒的父親崔頤連忙起身道,“快來拜見你叔祖父。”
崔錦兒想了想,這才認出來人。
“帝師大人。”她恭敬施禮。
帝師崔頌卻像沒看見她,也不搭理,更未開口,反而抬頭自言自語道:“那個小年輕回來了,他不是能掐會算嗎?到底死不死啊?”
崔錦兒并不生氣。
她這個叔祖父被尊為帝師,但脾氣實在古怪得很。他不是故意給人難堪,而是從不循規蹈矩。
崔錦兒對他來說,是個不需要搭理的小孩子。
不過,他口中的小年輕是誰?
崔錦兒湊上去,笑瞇瞇道:“叔祖,哪個人能掐會算啊?孫女就認識一個叫王遷山的,很不錯。”
“王遷山是誰?”崔頌搖頭道,“我說的是楚王的岳父,葉羲。”
崔錦兒張了張嘴。
葉羲都五十了吧?小年輕?
罷了,的確是比叔祖小很多。
“算誰死不死啊?”她繼續追問。
崔頌看看窗外,突然小心謹慎起來,用手指沾了一點白水,在桌案上畫了一條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