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策走過去。
父皇命他擊殺格桑梅朵,如今完成任務,他便可以回京去。
嬌嬌在京城,如今京城便是他的家。
李策的目光落在尸體身上,只一眼,便有些凝滯。
“不是。”他的聲音不大,卻很篤定。
“不是她?”燕云猛然撓了撓頭,蹲下來細看那張臉。
即便忽略她這件寶藍色的衣裙,忽略她頭上昂貴的首飾,只看這張臉,也能確定的確就是格桑梅朵。
李策的答案很簡單:“身高差了一點,檢查她的臉。”
燕云尚在懷疑,青峰已經湊過去,在尸體耳朵后找到一處松軟些的皮膚。拉起來,把整張臉都揭了下來。
臉皮下是一張陌生的臉。
“呔!”燕云跺著腳站起來,“她還有這本事呢!我當時就應該揭了看看。”
“所以說,”青峰愁眉苦臉,“咱們讓格桑梅朵跑了。”
辦砸了差事,他心里很難過。
想起不能回京,就更難過了。
“她就算跑了,”燕云憤憤道,“也是她一個人。她的那些隨從護衛,已經被我殺得一個不剩。”
而格桑梅朵孤身一人,會去哪里?
“她先前已經同突厥可汗賀魯熟識,”李策道,“原本藏在他的身邊,尋求庇護。這次還會回去。”
格桑梅朵很少出門,這一回是要到云州城辦事。李策為了不驚擾百姓,才在路上攔截。
那如果不攔,她會做什麼?
“走吧,”李策當機立斷,“回城。”
在回城路上,李策遇到了前來探查消息的云州兵馬。
“什麼人深夜游蕩?”云州守將厲聲詢問。
青峰的馬在最前面,抬手亮起腰牌。
火把熊熊燃燒,映照出腰牌上的字。
守將立刻下馬,他身后的部從也都跟著他下馬,跪在地上。
“原來是楚王殿下。”守將神情恭敬,“今日卑職出來前,刺史大人還說有一封京都來的信,需要轉交殿下。”
“京都的信?”李策端坐馬上,銳利的眼眸中翻涌起警惕。
他并未刻意隱藏行蹤,別人知道他在云州,并不奇怪。既然這封信由刺史轉交,那便不是葉嬌寫的。
“正是。”守將從胸口的斜襟衣領中掏出信,雙手奉上。
李策沒有接。
竟然隨身帶著信。
看來深夜出城,是為了給他送信。
這封信如此重要,重要到不能等他回到客棧。是十萬火急還是處心積慮,需要小心判斷。
李策微微示意,青峰拿起信,轉過身去。
他聞了聞信箋,判斷有沒有毒。再看一眼上面的字,道:“是傅明燭手書。”
李策望向夜色,臉上露出一絲譏諷。
真是見了鬼,傅明燭竟然會給他寫信,且如此迫不及待,要讓他看到。
“收起來吧。”他聲音平淡,驅使馬匹。
“殿下,您……不看嗎?”刺史府的守將有些意外。
刺史大人可交代過了,說宮中有令,此信急如星火。
李策自顧自向前去,那封信被青峰隨意拿著,似乎一個顛簸就要揚飛在空中。
另一封信在城門口等著李策。
這封信上有六皇子李璨的火漆封印,看來更添鄭重。
李策接過信,順口詢問信使:“京中一切安好嗎?”
信使猶豫一瞬,道:“還……還好。”
其實并不好,但他笨口拙舌,不知道該怎麼說。
李策點頭,在路上拆開信,只是視線尚未落在信上,便聽到馬蹄聲響。
客棧掌柜手中也揚著一封信,急急地跑來。
“殿下,東家的信!”
他們習慣稱呼葉嬌為東家,葉嬌嫁了人,還是改不了。
李策接過信,“嘶”地一聲撕開,迫不及待去看信,連韁繩都丟了。
他們不便通信,這是他離開京都后,收到的第一封信。
有葉嬌的信,怎麼還會看別人的?
青峰連忙把火把遞過去,他看到李璨那封信被隨意夾在馬鞍上,李策全神貫注,去看葉嬌的信。
只是他的神色,漸漸有些不對。
唇角的笑容消失,眼中的激動漸漸褪去,突然抬頭向南看了一眼,再低下頭時,神情已經變了。
憤怒、焦躁、慌張、驚悸,他手中仍緊緊握著信,下意識策馬轉向南邊。
“駕!”
楚王李策像一個幽魂般向京都的方向奔了數丈遠,然后整個人在馬上打了個哆嗦,搖搖欲墜。
驚慌失措的青峰跑過去,抓緊李策的韁繩,也扶住他的身子。
李策頭暈目眩,恍惚間以為自己身在幽冥。
“皇后!”
他能聽到自己的牙齒咯咯作響,身體內像有一頭困獸掙脫牢籠,露出殺戮的本能。
“皇后怎麼了?”青峰同樣很緊張,“王妃還好吧?”
他還想問一句水雯有沒有事,但是忍住了。
如果王妃有事,水雯也必定會出事。
可是一直等到安歇在客棧里,李策也沒有說話。
他像是失去了與人溝通的能力,腦海中逐字逐句背誦葉嬌的信,一遍又一遍。
她說自己很好,雖然五哥被杜瀟然下毒,但五哥也很好,忍住了,而且為了避免玷污自己,不惜爬到大缸里去。
她說皇帝很生氣,已經褫奪皇后金冊,等同廢后。
她說母妃侍疾,圣上的病情一定會好轉的。
她的每一句都是安慰,唯恐嚇到了他。
可李策還是被嚇到魂飛魄散。
他靜靜地坐著,忘記自己是如何下馬,如何坐到屋子里。
除了想要弒殺嫡母的憤怒,他還突然發覺自己的愚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