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端著湯藥上前,立刻被李璟阻止。
“我來。”李璟大步上前,已坐在龍床上,把皇帝攬入懷中,往嘴里喂藥。
皇帝的嘴唇有些歪,喝一口,就要流出半口。
李璋僵坐在一邊,賢妃給他遞了塊手巾,李璋才找到事做。
他為皇帝擦干嘴角,一連換了十多塊手巾,藥才吃完。
李璟仍抱著皇帝,輕拍后背。
“這是做什麼?”李璋問。
“等著父皇打嗝,”李璟道,“御醫說,這樣能防止父皇吐出藥,嗆到自己。”
李璋微微動容,嘆息道:“聽說你一直待在這里侍疾,回去歇歇,讓別的兄弟們來吧。”
李璟表示自己不累。
他拍著皇帝的后背,拍得皇帝的頭發亂蓬蓬地搖晃,他自己也跟著搖晃,說道:“這算什麼?我要一直守在這里,等父皇醒了,看我孝順,重重恩賞。二哥你就不要搶我的功勞了,前朝那麼多事,足夠你忙的。”
李璋的確也有些累。
他對賢妃點頭,又囑咐高福幾句,便離開寢殿。
李璟拍背的動作慢了些。
他像是松了一口氣,努力瞪大的眼睛慢慢瞇起來,眼皮打架幾次,便受驚般睜開。發現李璋沒有回來,才僵硬地把皇帝放下。
太累了,又累又困,原來照顧病人這麼辛苦。
他忍不住也要躺在龍床上睡著,被高福提醒,帶去偏殿歇息。
賢妃娘娘走過來,為皇帝蓋上薄被。
“圣上有福氣,”她握住皇帝的手指,輕輕按揉,“兒子們都孝順。”
只可惜在病床前盡孝的兒子,反而不是那個最受寵的。
萬里江山交給別的孩子,一身病痛要這個孩子承受。
民間如此,皇家竟也是如此。
李璋并沒有離宮,他去了皇后處。
這里原本是后宮尊貴之處。
每日清晨,便不斷有宮妃前來請安。內侍宮婢穿梭不停,時不時捧著不知是誰進獻的禮盒走進去,又帶著皇后的恩賞離開。
無論是內侍還是女官,都恭肅、倨傲、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品階低的宮妃是沒有資格來到這里的,她們只遠遠地望上一眼,便心生敬畏,小心離開。
然而此時這里門可羅雀、如同禁地。
守在立政殿外的禁軍恪盡職守,看起來是在守護,事實上卻在禁錮。
好在皇后并沒有受什麼罪。
她的兒子居太子之位,就算圣上在昏迷前下旨奪了她的金冊,也沒人敢欺辱她。
不過對皇后來說,沒有權力的日子,即便錦衣玉食,也度日如年。
見到李璋,皇后猛然起身,華貴的衣裙垂在地上,在不甚明亮的室內,像蒙塵的珍珠。
“太子。”她大步走來,握住了李璋的手。
激動、委屈、欣喜、滿含期望。
皇后嘴唇顫抖,眼中翻涌淚水,又漸漸消失,保持著中宮皇后最后的尊嚴,溫聲道:“你來了。”
太子的神情很自然。
自然到甚至有些冷漠,仿佛在處理一件有些棘手的朝事,不想面對,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想想辦法。
“聽說母后向李璟求情被拒,我來看看。”他松開皇后的手。
皇后向李璟求情,已經是五日以前的事了。
李璋一直知道,但他拖著,拖到磨滅了皇后的銳氣,磨盡了她的期待,才緩步而來。
皇后臉上緊繃的傲氣剎那間崩塌,她無助地看著李璋,似對他有些恐懼,掩飾著自己的表情,轉身道:“本宮只是想讓他給裴氏捎個信,要裴氏好好輔佐你。”
李璋的眼神陡然清冷,厲聲道:“母后是想讓裴氏要挾兒子,收回中宮權柄吧?從我記事起,母后就不僅在管理后宮,還通過裴氏,左右朝政、逼迫父皇。現在兒子掌權,你仍不放過嗎?”
“我,我沒有。”皇后吞吞吐吐,走到貴妃榻前。
李璋跟隨著她的腳步,緊盯皇后的眼睛,一字一句道:“放手吧,母后,放手。兒子長大了,兒子也不是父皇那樣寬宏大量的人,兒子不準后宮干政,也不在乎誰的利益。如果您要給外祖家捎信,最好告訴他們,老老實實,方得太平。”
說完這些,李璋轉過身,便要離開。
皇后癱坐在貴妃榻上,頃刻間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。
“李璋!”她大聲呼喚太子的名字,“你知道,我為了你……”
李璋打斷了她的話。
“你為了你自己。”他冷笑著回頭,補充道,“為了裴氏。”
皇后淚流滿面。
李璋似乎有些不忍,聲音溫軟了些,頹然道:“母后,請不要覺得委屈,我已經足夠聽話,娶了表妹。你知道每天晚上躺在床上,面對自己不喜歡的人,是什麼感受嗎?”
“你是未來的皇帝,”皇后道,“只有市井百姓,才在乎男女情愛。”
“不是的,”李璋重重道,“我在乎。”
“你在乎葉嬌!”皇后同樣厲聲道,“早知如此,當初就應該把安國公府滿門抄斬!”
李璋愕然看著皇后,原本克制情緒的他青筋暴起,拳頭攥緊,雙眼盯著皇后許久,最終還是沒有發作。
身穿玄青朝服、腰佩玉環,已經掌控朝局的李璋冷靜下來,用神祇俯瞰螻蟻的語氣,涼聲道:“已經晚了,她是上天送給我的獎賞。”
一直等李璋走了許久,皇后仍在慌亂。
她的手在臉上抹過,擦去淚水,也弄臟妝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