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世才好不容易放回肚子里的心,又提起來。
“殿下,您……”他試探著問。
您這樣子,可不像是要給我過生辰。
果然,李策道:“尹世才,云州刺史,生于天儀十年,卒于天安二十四年。”
尹世才面如土色,神情驚怔如同走夜路誤闖閻羅殿。
不是——為啥啊?他還活著吧?沒死吧?
片刻后,尹世才終于按著桌幾起身,幾乎是爬到李策對面,哭道:“殿下,殿下饒命,下官做錯了什麼,請殿下明示。”
這一聲哭喊嚇停了樂伶,也嚇停了扭動的舞者。飛揚在空中的綢帶飄然落地,像游動的紅魚死在水底。
“出去吧。”燕云提醒她們。
伶人頓時向外跑去,慌忙中甚至踩到衣裙。
等室內終于安靜下來,李策才鄭重道:“突厥大軍橫陳,已經過了陰山。刺史大人哭求饒命,應該去找突厥可汗賀魯。”
現在尹世才不僅覺得可怕,還覺得倒霉了。
怎麼他剛剛上任,突厥就打算開戰了?
“消息可靠嗎?”尹世才安慰自己道,“就算要打,我大唐兵強馬壯,也不見得會輸。”
“不會輸,”李策抬手扶住尹世才,示意他起身,“所以到時候要請刺史大人親臨云州城墻,指揮戰斗。”
尹世才伸手在頭頂抓了抓,沒有摸到自己的官帽。
但他希望這個動作能提醒李策,他是文官,不是武官。上陣殺敵什麼的,跟他沒有關系。
但李策自顧自說下去,每一句都讓尹世才冷汗淋漓。
“屆時或有流矢,命中大人胸口,卒。”
“或有攻城巨石從天而降,正中大人腦袋,卒。”
“奸細混入城中刺殺,卒;城破而屠城,卒。”
“大人你老家在哪里?大夏天,不太好搬運啊……”
……
總之,李策似乎想好了尹世才的十萬種死法兒,并且開始考慮在哪里挖墳。
尹世才終于忍不住打斷李策,緊張道:“殿下,下官是文官啊。”
“文官又如何?”李策道,“我大唐文官,既能提筆作詩,又可上馬殺敵。刺史檢核問事,行監察之職,更能提調云州一切軍政要務。這里不是你之前就職的甘州,只用監管田糧納稅,去溫泉里泡泡澡,一天就過去了。”
當初李策到甘州賑災,尹世才請他去溫泉沐浴,被李策拒絕。
此時李策再次提起,尹世才又尷尬又羞愧,道:“下官明白了,下官這就回府衙去,再也不敢耽于享樂。”
這到底是什麼地獄作風的皇子啊,開口就給他判定生卒年庚了。
李策陪尹世才走到酒樓門口,外面天已經黑透了。
這里不是長安,沒有燈火通明、火樹銀花的夜晚景象,故而星辰也更亮些。
尹世才抬頭看天,問道:“殿下,突厥他們何時進攻?”
“明日。”李策話音未落,尹世才便差點摔倒,李策又補充道,“刺史大人要枕戈待旦,把每一個明日,都當作敵方進攻的時辰。”
尹世才無奈又委屈地看了李策一眼。
知道你要教訓人,但你能不能一句話說完?
“那是不是得上表朝廷?”他擔憂道,“糧草、戰馬、軍械這些,都要備下了。”
兵馬未動、糧草先行。足夠的糧草,是戰爭勝利的關鍵。
“本王會寫好奏折,快馬上表朝廷。”李策凝重道。
父皇已經病倒,如今是李璋主政,突厥找到了攻擊大唐最有利的時機。
寫一封奏折,還要寫一封信。
奏折會被李璋看到,信會送到李璨手中。
這一次他們兄弟必須放下齟齬,同心協力,才能守護大唐江山。
“只是異動。”
朝堂上,太子李璋把李策的奏折交給宰相,讓朝臣們傳看。這之后,有朝臣輕描淡寫道。
兵部侍郎姜敏斜睨一眼,見是戶部官員。
戶部掌管錢糧,非到萬不得已,是不會積極撥款運糧備戰的。
“的確只是異動,”姜敏陰惻惻道,“史上每一次戰事,都由異動開始。動來動去,就數十萬大軍揮師南下,刀架脖子上了。”
姜敏雖不是武將,說話卻莫名陰冷。
不少朝臣頓時縮了縮脖子,似乎那把刀真的架在了上面。
言官林清趁機舉起笏板道:“微臣彈劾兵部侍郎姜敏危言聳聽、恐嚇朝臣。”
李璋抬手虛按,表示收到了你的彈劾,但是暫不處理。
林清尚未罷休,姜敏也上前一步道:“微臣彈劾林清鼓腹含和不知居安思危。”
“鼓腹含和”這個詞語不常用,但是意思很簡單:日子太好,吃飽了撐的。
林清頓時滿臉通紅,向姜敏看去。
姜敏毫不示弱,氣勢洶洶看過來。
其他朝臣的脖子再次長出來,看看這邊看看那邊,心中隱隱期待。
“好了,”宰相傅謙打斷了他們的辯議,沉聲道,“兵部和戶部各有道理,但微臣以為,突厥狼子野心,邊關不可不防。”
朝臣的腦袋又縮回來,有些失望。
最近的朝堂是越來越無趣了。
李璋也點頭道:“葉長庚已經接管河東道守軍,戶部也要做好配合打算,我們不怕突厥異動,但也要有萬全之策。”
說到這里,李璋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滯,似想起一個人,一個令他不快的人。
早朝后,李璋見了胡稼一面。
胡稼曾跟隨李策前往晉州,雖然運氣不好受了傷,但魯氏覆滅后,他得到提拔,對太子心懷感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