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的是他一直以來,渴望擁有、可以為此放棄一切的自由嗎?
如果是的話,他現在就可以拋下這些百姓,離開云州。
……
外面劍拔弩張。
緊鄰城門,高聳的望樓內,一個男子看著對峙雙方,有些氣憤,又有些著急。
“這個狗官!說什麼害怕奸細,就是他自己太過無能、畏懼突厥!”
楚王的貼身隨從青峰穿著隨意買來的粗布衣服。簡樸,卻也能最大程度隱藏身份。
望樓內安置著一張窄床。床上躺著的男人輕聲咳嗽,深邃的眼眸睜開,清冷中浮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意。骨節分明的手指向上抬起,修長白皙。
青峰連忙上前,扶他起身。
“殿下要去管嗎?”
李策看了一眼外面。
遇刺已有十日。雖然刺客布置的火藥被客棧伙計察覺,在李策回房時巧妙暗示。但他們從后院逃出時,還是晚了一步,被炸飛的斷木扎傷身體,血流如注。
李策趁勢隱藏行蹤,安養身體。
“再等等。”他下意識按了按腿上的傷口,站起身。
“等什麼?快要打起來了。”青峰著急道。
“等著他自己琢磨明白,”李策的目光落在遠處,道,“有時候痛苦,也是人生的老師。”
城墻上的旗幟一動不動,嚴從錚的身體卻像灌入狂烈的暴風,卷走那些坍塌的夢想,只留下空空蕩蕩的他自己。
可以重新選擇的,他自己。
是要獨善其身的自由,還是要兼濟天下的責任?
他的家族如何并不重要,他是誰的兒子也不重要,年少時做的夢已經實現過了,如今該問問,他自己到底是誰,想做什麼。
嚴從錚覺得時間過了很久,久到他短暫人生的全部畫面,在腦海中剎那間閃過。
可在圍觀百姓心中,被刺史嘲弄的男人只是略微低頭,便再次開口說話。聲音更響亮,姿態更從容,目光也更堅定。
“尹刺史,”他冷聲道,“何必吹捧自己貶低別人呢?所謂眾志成城,多出上百百姓守城,總好過你這位提不起刀劍的文官,獨自站在城墻上。”
這句話戳中了尹世才的痛處。
大唐官員,向來是文官貶低武官,武官也看不上文官。但是文官會以自己能夠騎射為榮,武官也會附庸風雅,揮毫潑墨。
偏偏尹世才手無縛雞之力,而嚴從錚這個文散官,卻曾手握數萬禁軍。
“就是!你會什麼?還不是得靠河東道守軍守城?”
“你不讓我們進去,就是在草菅人命!”
百姓吵吵嚷嚷,指著尹世才大罵起來。罵得他惱羞成怒,不知從哪里找到一面令旗,指著城下大叫道:“反了!你們反了!來人!來人!刁民干擾守城,若再不退開,就給我放箭!”
城墻上的守軍一字排開,各個搭弓拉弦,瞄準城外百姓。
尹世才這才找回自己的官威。
“不敢動了吧?”他搓搓手,趾高氣昂地看著嚴從錚,臉色卻瞬間變了。
嚴從錚同樣在搭弓射箭。
“嗖嗖嗖”三箭連發,尹世才驚慌后退,摔倒在地。
幸而那些箭并未射過來,而是釘在墻壁上。聲音很大,不用看,也知道釘得很深。
“直娘賊!竟敢刺殺朝廷命官,下次本官再見到你,一定要殺了你祭旗——”尹世才破口大罵,然而話音未落,一個聲音陰森森打斷了他。
“尹刺史,你見到我了,現在就殺嗎?”
尹世才僵在原地,看到兩丈遠的城墻上,嚴從錚不知怎麼已經翻上來。
動作之快,宛如鬼魂。可那挺拔強壯的身體,又仿佛是戲文里的神兵鬼將。
箭!
他一定是用了那些釘在墻上的箭!用了什麼功夫,攀爬而上。
這人太壞了,這不是在教突厥人怎麼上墻攻城嗎?
“你,你要干什麼?”尹世才假裝鎮定,卻忍不住向士兵身后躲去。
“沒什麼?”嚴從錚施施然走來,唇角一抹張揚的笑意,“本官來教大人如何守城。”
尹世才揮舞雙手,崩潰大喊:“誰要你教?誰給你的權力?誰敢保證你不是突厥的內應?”
那些士兵是不敢攻擊嚴從錚的,畢竟他是朝廷命官。尹世才自己也不敢去打嚴從錚,那便等同送死。
好在他才是云州刺史,他可以找個由頭,把嚴從錚關起來。
只是——
斜刺里突然有個聲音道:“本王,來給嚴大人這個權力吧。”
本,本王?
尹世才僵硬地轉身,頓時魂飛魄散。
今日來的不是一個鬼,是兩個!
他目瞪口呆,看著突然出現在身后的楚王李策,脫口而出道:“你怎麼……”
你怎麼從墳里爬出來了?
不讓你托夢,你大白天就出來了?
尹世才雙腿癱軟站立不穩,扶著旗桿勉強站著,在明晃晃的日光下,使勁兒揉了揉眼。
揉得太厲害,僅剩的幾根睫毛都被揉下來,迷住了眼睛。
子不語怪力亂神!
“天啊!”他反應過來,大喊道,“謝天謝地,楚王殿下你,還活著啊?!”
幸虧還沒有買棺材!省了一筆錢!
他顫顫悠悠走過去,恨不得跪在地上叩謝上天。
太好了!他的官位保住了!
只不過楚王的額頭受了傷,身體看來也不太好,搖搖欲墜的樣子,像是隨時都能栽倒訛人。
嚴從錚同樣上前幾步,他沒有像尹世才那般動作夸張,眼睛卻已濕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