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!你果然是這樣的人!你若倒霉到英年早逝,我會在你的墳前日日咒罵。
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,只是遠遠地看著李策,只有緊繃的肩膀,傳達出他的關切。
似乎受了傷,要不要緊?
“本王活下來了,”李策道,“所以本王要保舉嚴中大夫,擔負云州防守的職責。”
中大夫,是嚴從錚如今的官職。
這官職從尹世才口中說出時,輕賤廉價,可此時從李策口中說出,卻莊重珍貴。
朝廷的官職從來沒有虛設的。
或上承秦漢,或由先祖審定,即便是散官,也不過是等合適時機,給予實職罷了。
在李策心中,沒有官職大小、職務高低,只有才學深淺,是否能用。
尹世才看看李策,再扭頭看嚴從錚,啞口無言。
他這是——被架空了?
未等尹世才答應或者拒絕,嚴從錚已經俯身施禮道:“下官決不辜負楚王殿下信任。”
這一聲應諾鄭重其事,是嚴從錚第一次,如此懇切地接受朝廷賜予的官職,如此急迫地,想要成就一番事業。
他要守住云州城,守住城中的百姓。
“等,等等。”尹世才走近李策,盤算著怎麼告嚴從錚的黑狀,但李策打斷他,下令道:“打開城門,本王要出城,那些百姓也需要進城。”
尹世才唯唯諾諾,陪著李策走下城樓。
城門打開,城外百姓感激涕零,擁擠著跑到城里來。進了城,又想起尚未答謝,便胡亂地跪在地上,向嚴從錚叩首。
“不要謝我,不要謝我,”嚴從錚有些激動,示意道,“要謝這位,這位是——”
李策攔下他的介紹,問道:“我能借你的馬車嗎?”
“殿下要去哪里?”
“城外。”李策的聲音清澈決然。
城外?
此時人人都要躲進城,可他要去城外。
“我派燕云去借兵了,”李策解釋道,“我們各有各的使命,你來守住云州城,我去給突厥人送份大禮。”
嚴從錚神情震動,不知不覺間,便握住了李策的手臂。
“你受傷了,讓我去。”
“不,”李策強調道,“我沒把握守好云州,這里的百姓更重要。朝臣要各盡其才,江山才能穩固。”
他可不會搭弓射箭、翻上城墻,也沒有訓練過數萬禁軍,帶著他們守護皇城。
他更擅長用人,擅長決斷,擅長出其不意,給人致命一擊。
李策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,他爬上嚴從錚的馬車,便斜斜靠在車廂里,似乎連多說一句話,都沒有力氣。
嚴從錚放下車簾,有些擔憂。
這個男人即便身體羸弱,那雙眼睛卻神采奕奕,似乎有詭譎的計謀,深藏其中。
馬車已快速遠去,不知他如何躲過迎面而來的突厥軍隊,去同援軍匯合。
但嚴從錚猛然想起什麼,抬了抬手,又無奈地放下,咧了咧嘴,想笑,又苦笑著搖頭。
仿佛闖禍的孩子般,心里忐忑。
這可怎麼好?
車廂里放著許多雜書,有一本,是那時他托說書人寫的話本子。
那個故事的最后,葉嬌與他雙雙把家還了。
李策如果看到,還不知道該怎麼想。
半個時辰后,一本書冊從車廂里被人擲出,掉落草叢。
馬車向前走了幾丈,青峰跳下來,又把那本書撿起來,點燃了,燒得干干凈凈。
他不知道這麼著急趕路的時候,自己的主人為什麼突然停下,讓他燒掉一本書。
那書里寫的什麼啊?
想看。
……
今日的朝堂很安靜。
無人喧嘩、無人爭吵抓臉,就連一直喜歡偷摸吃東西的某位朝臣,也只是把胡餅掏出來,又依依不舍塞回去了。
國難臨頭,不吃也罷。
宰相和幾位朝臣湊在一起低語,不用看,便知是兵部和戶部的。
兵部掌選武官抵御外敵,戶部劃撥財賦,保證糧草充足。轉眼便是秋季,如果戰爭遲遲不能結束,還要考慮冬衣和軍械供給。
太子李璋側坐御座,耐心地等他們商量。過了半晌,才詢問道:“議好了嗎?”
幾位朝臣連忙散開,高舉笏板回稟。
兵部尚書宋守節精神矍鑠,身板比平時站得更直,渾然不懼道:“據報,突厥十五萬大軍南下,我河東道只有七萬守軍。雖敵眾我寡,但行軍大總管葉長庚曾跟隨太子殿下在西北歷練,河東道府兵兵強馬壯,定能衛護我大唐江山。”
眾人精神隨之振奮。這個時候,穩定人心很重要。
戶部尚書抱病告假,由戶部侍郎崔汝毓代為回稟。
原戶部侍郎嚴廉被誅后,圣上拔擢博陵崔氏子弟崔汝毓,由他接任戶部侍郎。
崔汝毓三十來歲,科舉入仕,相貌堂堂、為人謙和。他說話時總是先停頓一瞬,狹長的眼眸微微睜開,措辭嚴謹、滴水不漏。
“戶部將全力以赴,力保河東道守軍糧草供給。其他一應軍需,只要太子殿下允準,戶部必將竭力配合、不敢怠惰。”
李璋很滿意。
這是他主政后的第一場戰爭,此戰關乎他的威信,只能贏,不能輸。
不過他剛要頷首,決定退朝,便聽朝臣中有人冷笑一聲。
“宋尚書說得真輕巧,”那人涼聲道,“還請各位退朝后,莫要把突厥的兵力宣揚出去。不然河東道以七萬守軍對抗十五萬敵軍,百姓恐怕都要棄城逃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