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丕大驚失色,思索著這種可能性。
“云州今年受災,”葉嬌道,“尹刺史剛剛就任,或許沒有備足城中百姓的口糧。”
李丕猛然拍了拍自己的頭,旋即又看向葉嬌,哭笑不得道:“有人比咱們更早搶糧了!”
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,不進一家門。
葉嬌說要搶糧,她的兄長和夫君就先去搶了。
“會不會很危險?”葉嬌道,“大人是否要從旁協助?”
李丕笑得有些僵硬:“對面可是十多萬大軍,總不能看著他們送死。不過,還是要先觀望觀望。人人都說楚王機敏聰慧,多智近妖,今日就讓本官領教一番吧。”
他說完轉身下令:“全軍列陣!”
在突厥可汗賀魯眼中,葉長庚簡直是蠢得要命。
不好好在城里待著,竟然帶一萬多兵馬,主動出擊了。
因為戰壕尚未挖好,且不把這三萬人放在眼里,賀魯命令部下立刻集結軍隊,對抗唐軍。
出乎意料,唐軍竟沒有靠近突厥主力,他們仗著靈活機變,向北繞過去,竟像是要深入突厥腹地。
突厥騎兵去追,唐軍卻始終在射程之外。
軍報一個個送來,賀魯也總算明白過來。
“他們是要劫糧!傳令下去!大軍向西北進發,死守糧庫!”
傳令兵剛跑出去,賀魯又覺得對方太慢。
他焦躁地在帳內踱步,詢問部將:“不是學著唐人做了信煙嗎?學會了沒?怎麼不用?”
“煙做好了,”部將回答,“但是兵將尚不熟悉,怕他們認錯。”
“這有何難?”賀魯道,“黃色表示糧倉!發黃色信煙,讓他們去救糧倉!”
部將領命離開,賀魯才稍稍安心。
不會有事的,一萬騎兵而已,他們絕對帶不走糧食。
除非——
除非燒了!
“快放信煙!”想到此處,賀魯追出去,急得差點跳腳,“一定是格桑梅朵那個女人,泄露了我們糧倉的位置!等我抓到她,要把她的皮剝下來,做成皮筒子!”
賀魯一直等到黃色的信煙飛到天空,才松了一口氣,只不過半個時辰后,另一件事讓他瞠目結舌。
云州城門再次打開,這回領兵的是楚王李策。
這一次他們不是奔向糧倉,而是殺向尚無準備的突厥大軍。
等賀魯組織好兵馬反擊,這些人同之前一樣,快速退去。
“想走?”賀魯親率大軍追來。
“咱們往哪里逃?”青峰詢問李策。
“咱們不是逃,”李策含笑道,“咱們是給李丕送禮。
真實的戰場變化萬千,原以為可以固守城池,等援軍,耗敵軍,但眼下看來,云州城是耗不過突厥的。
這座城池矗立在此,是為了保護百姓,保護大唐。如果百姓餓死在里面,便毫無意義。
他不是坐以待斃的人。
他會主動出擊,并且把突厥誘入陷阱。
如今云州城外最大的陷阱,是李丕帶來的兩萬兵馬。
面對帶著敵軍趕來的云州守軍,李丕比賀魯還要驚訝。他的嘴張得更大,轉頭看向葉嬌,問道:“楚王妃,你要不要考慮改嫁?”
他是你的夫君吧?
如果是,怎麼會不顧你的死活,帶著大軍就來了?
“少廢話!”葉嬌戴上沉重的兜鍪,握緊長弓,“殺敵要緊!”
的確是殺敵要緊。
李丕策馬而出。
現在他知道了,楚王府和安國公府,都是狠角色。
……
狠到他想隔岸觀火,他們直接把突厥軍送來了。
狠到他們的妻子妹子在這里,也毫不留情。
葉嬌也是狠角色。
女人怎麼能騎馬跑那麼快呢?
她沖鋒在前,竟比李丕還快出半匹馬的距離。
女人怎麼能殺人呢?
她銀弓拉滿,箭無虛發。
女人怎麼能如此狠心?
看著敵兵人頭落地,竟然絲毫不怕。見敵兵血液噴濺,她只是微微側身——結果李丕接了一臉。
戰場兇險,李丕不再觀察葉嬌。
云州守軍與河南道兵馬匯合,只忙亂一陣,便在共同的旗語和鼓聲下重新列陣。
中軍居中,左右廂軍拱衛、虞候在兩側排開,騎兵陣列左右。
盾牌在前阻擋箭矢,陌刀可斬戰馬,長矛林立弓弦拉滿,對準大唐共同的敵人。
千軍萬馬勢如雷霆,又如一堵厚實的墻,擋在百姓身前,擋在大唐國土前。
構成幽云十六州的,從來不只是險峻的山巒、銅墻鐵壁的城池,還是無數華夏戰士的血肉,是他們不懼生死的意志。
要想過雄關,先從我等身上過!
我若不死,爾等休想!
站在千萬同袍中,葉嬌不由得熱淚盈眶。
不知為何,她射箭、砍殺,腦海中卻浮現長安城的景象。
熙攘的街市中,她坐在高高的樓臺上,吃肉喝酒,對著兄長笑。
金樓又有新樣式的發簪,鋪子里的胡風衣服真好看,賣酒的西域舞姬扭著腰,對手拿書冊的男人調笑。
詩人斜倚樓欄,高唱著新作的詩詞,引來陣陣喝彩。
散學的學童癡癡地站在小販攤位前,對著糖葫蘆流口水。尋找孩子的婦人一面責罵,一面掏出銅板。
晨起雄雞高鳴,暮時炊煙飄擺。
一盞盞燈火漸漸熄滅,她喝到半醉搖晃著歸家,看到皇宮的燈火始終亮著,衙署的燈火也徹夜不息,城墻上的守軍每隔一個時辰,便會拿著火把換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