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厥的軍陣亂了。
“怎麼回事?”他們詢問著同伴,無人回答。
怎麼唐軍再一次殺上來時,換了方向?
怎麼他們的方向,是可汗賀魯的位置?
將士向賀魯的位置聚攏,更加暴露了他們要保護可汗的用心。
而燃放完最后一顆信煙的嚴從錚,默默地笑了。
“最后那顆是什麼意思?”過了許久,負責看著他的突厥傳令兵才反應過來。
“不是讓你傳令,大軍向敵人左翼進攻嗎?怎麼都沒有去,反而去保護可汗了?”
“你那顆煙有問題!你有問題!”長長的彎刀舉起,向嚴從錚喉嚨斬去。
嚴從錚身體被綁,每次點煙,都是挑好信煙,指給傳令兵看。
所以彎刀斬來,他無法反抗。
他跪得筆直,閉上眼,抬起頭,面朝長安的方向,露出一絲微笑和決然。
曾經有一個姑娘教他說,想要不說違心的話,不做厭惡的事,只需要隨心所欲,對自己好一些。
她說:“因為你開心了,關心你的人才會開心。至于別人,管他呢!”
是啊,他如今已經擺脫掉家族和朝廷的束縛,隨心所欲了。
他很開心。
希望那個朋友能知道,他死之前,很開心。
別為我難過。
我真的,很開心。
彎刀劃過。
……
四周突厥人的喊殺聲陡然暴漲,那一顆代表禁軍的煙花已經燃盡。煙塵或留在空中指明方向,或從天而降,如星辰的灰燼般墜落。
嚴從錚肩頭劇痛,摔倒在地,卻沒有立即死掉。
突厥傳令兵砍偏了。
真是廢物,這麼近都砍不到腦袋。
嚴從錚咬牙忍著,等待第二刀。可傳令兵向前踉蹌,突然向他壓下,彎刀掉落在地,人也倒下。
嚴從錚努力避開,看到一根箭矢插在傳令兵后背上,箭尾搖曳,黑色的雙羽像振翅的雁。
那是大唐的箭!
嚴從錚猛然抬頭,因為躺在地上,他看得并不遠。
但是那千軍萬馬中靠近的身影,那灑脫自在的風姿,不是葉嬌,又是哪個?
她連發數箭,每箭都釘在突厥兵馬身上,在嚴從錚周圍清出寬闊的空地。她翻身下馬,最后一根箭補給還留有一口氣的傳令兵。
“差點來遲!”
她蹲下身子去割草繩,又注意到嚴從錚傷得很重。
葉嬌一時手忙腳亂,鎮定如她,也不知道是該先止血,還是先放嚴從錚自由。
嚴從錚呆呆地看著她,說不出一句話。
這該是戰場重逢的溫情時刻,距離他們在長安城外分別,已經過去很久。
她還是那麼迷人,而他的心境終于改變。
不再是繾綣愛戀,而是單純的喜歡、濃濃的敬重、深厚的情誼。
“葉嬌,”他緊張地喚她,“你怎麼也來了?楚王呢?楚王也來了?”
“我在這里。”
比葉嬌稍晚的李策也已經下馬,他快步走來,見妻子正慌亂無措,便上前鎮定地撕開嚴從錚的衣襟包扎傷口。
葉嬌得了空,解開繩索。
“你們別管我了,”嚴從錚勉強坐起,催促李策,“去找賀魯,只要擒獲賀魯,這場戰爭就結束了。”
“李丕能看懂信煙,他去了賀魯那里,”李策向嚴從錚伸出手,拉他起來,“我們來救你。”
李策的手掌不算厚實,但是修長的手指握緊嚴從錚的手,瞬時間讓人覺得踏實心安。
“嚴大哥,上馬。”戰場混亂,葉嬌牽來自己的馬。
“對,”李策連忙道,“你騎這匹,嬌嬌和我共騎就好。”
葉嬌有些疑惑地轉頭,眼神在問:他受傷了,我應該跟他在一起吧?
而李策的目光很堅定:他只是受傷,我很容易會沒命。
嚴從錚沒有想那麼多,他單手控馬,關心別的事。
“援軍到了嗎?即便李丕殺進這里,若孤立無援,也抓不住賀魯。”
“你們有多少?真的只有三萬?”
“在等河南道還是河北道?河北道集結速度最慢。”
李策和葉嬌帶著數百人來救嚴從錚,此時那些人拼命死戰,卻很難同唐軍匯合。
“等河北道,他們會來!”葉嬌丟掉弓箭,換刀防衛。
嚴從錚一時有些后悔,后悔沒有等援軍到了再放信煙。
但是賀魯原本一直藏在突厥軍隊最后面,聽說前方大捷,才忍不住靠近唐軍。
這個機會很難得,不容錯過。
“若不來呢?你們豈不是……”嚴從錚的聲音被打斷,被更大的聲音,那是在東方天際,炸開的數縷信煙。
即便是白天,那些信煙也如此璀璨,在他們眼中如流火般亮起。
“河北道!”李策擁緊葉嬌,聲音清亮激越。
嚴從錚怔怔看著那些煙,在目不暇接中快速說出信煙的訊息。
“幽州兵馬一萬,距戰地十里!”
“平州兵馬一萬,距戰地四里!”
“恒州兵馬一萬,距戰地兩里!”
“相州兵馬一萬,已到達戰地!”
“冀州兵馬一萬,請報中軍位置!”
嚴從錚錯愕又驚喜地讀出信煙,轉頭同李策確認:“這麼快?他們來了?!”
與此同時,南地也有信煙升起。
“河南道兵馬,距戰地十里,請報中軍位置!”
“河南道也來了!”葉嬌驚喜交加,“他們必然帶著糧草!”
“就算他們沒帶,也餓不死了!”嚴從錚揚聲大笑,不顧傷口疼痛,緊夾馬腹,向前沖去。
這一場戰事直到傍晚才結束。
突厥兵敗后退。
這一次他們更狼狽,退得也更快,更遠,甚至放棄圍攻云州,直接退到長城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