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人早該死了。
毒死晉州百姓時該死,逼著哥哥跳崖時該死,黃河邊哄騙自己時該死,聽說軍器監的大火也是她伙同魏王放的,那就更該早點死了。
她能活到現在,真是他們不夠狠毒,被惡人鉆了空子。
格桑梅朵沮喪地苦笑,聲音虛弱。
“你能到云州來,說明云州圍困已解。突厥敗了嗎?”
“敗得干干凈凈,”葉嬌秀眉微揚,“你想見賀魯嗎?他被我們抓住了,正在城門下跟百姓見面。百姓們可熱情了,送給他不少牛糞。”
當然,那些牛馬糞便,是送到臉上去的。
格桑梅朵神情灰敗,烏云覆蓋她的眼眸,遮掩那雙丹鳳眼中的光芒。
她的指甲摳著桌面,咬牙道:“為什麼?”
明明她已籌謀得當,明明云州守軍缺少糧草,明明太子的人在送糧,而太子最希望李策死。
可她還是輸了。
葉嬌想了想,認真地回答:“因為一寸河山一寸血,你為了吐蕃,在大唐攪弄是非引發戰爭,就有人為了大唐,奮不顧命攔住你們。”
格桑梅朵定定地看著葉嬌的臉,不再回答也不說話,過了許久,唇角才浮現一絲笑。
“我常常想起那一夜,”格桑梅朵悠悠地嘆息一聲,似已看淡生死,“我們在趙王府烤肉,火焰劈里啪啦地燃燒,星辰閃爍。那時候我覺得,其實我在長安城,不太想家。”
葉嬌道:“但是你來長安,就是要毀了她。”
“是,”格桑梅朵坦誠道,“你們漢人說‘千里之堤毀于蟻穴’,是說固若金湯的城池,可以從內部土崩瓦解。葉嬌,你如今站在這里對我嘲笑,可知道你自己,會在大唐朝廷中,滋生螻蟻嗎?”
“那便燒凈那些螻蟻!”葉嬌果斷道。
“如果那螻蟻是四爪金龍呢?”格桑梅朵面容扭曲地大笑,“如果那四爪金龍為了你,讓大唐朝野上下,不得安寧呢?”
四爪金龍……
其實大唐沒有四爪的龍。
五爪為龍,四爪為蟒,但大約在格桑梅朵眼中,龍和蟒沒有什麼區別。
帝王袍服上繡五爪金龍,親王的衣服上則只有四爪蟒。她說的是誰,不言而喻。
格桑梅朵露出一絲得意的笑。
“你是不是以為,火燒軍器監,只是為了給太子添堵?不是的,因為你在那里,李策會去,太子也會去,一樁樁一件件,都是為了讓他喜歡你、覬覦你,不擇手段得到你!”
葉嬌心神震驚,想不到格桑梅朵竟籌謀至此。
“如果我是你,”格桑梅朵繼續道,“為了我的國家,為了朝野安寧,我情愿自盡,也不回長安去。”
為了吐蕃,她放棄太多,卻敗給李策,敗給眼前這個女人。
“憑什麼?”葉嬌道,“憑什麼是好人死?死就能解決問題嗎?”
“不然呢?”格桑梅朵問。
“讓別人死,”葉嬌厲聲道,“才能解決問題。”
格桑梅朵深吸一口氣,愕然道:“你與以前不一樣了。”
“還請公主放心,”離開前,葉嬌道,“無論如何,大唐上下都會齊心協力、抵抗外侮。所以吐蕃會敗、突厥也會敗。至于四爪惡龍如何,不勞公主掛念。”
格桑梅朵伸手,還想再同葉嬌說幾句話。
可葉嬌已經大步離開,留她心有不甘地怔在窗前,久久說不出一句話。
葉嬌的話在她心中回響。她想活著,活著看大唐朝廷內斗,但她知道,自己沒有時間了。
刺史府內,李策同葉長庚和李丕議事。
尹世才插不上嘴,默默聽著。
“殿下所言極是,”李丕道,“為免突厥兵馬魚死網破來搶賀魯,還是要趁他們休整完畢前,把賀魯押回京都。”
想到這件事,李丕便有些惡心。
看來得找人把賀魯清洗干凈,他可不愿意押著一團馬糞球回京。
“他們不會魚死網破救賀魯,”李策道,“突厥部落眾多,以阿史那、阿史德等‘十姓部落’為首。賀魯已死,他的兒子尚且年幼,無力鉗制其余部落。我們要盡力挑起十部奪位紛爭,他們便只能退離長城,無暇犯境。”
“殿下好計謀!”李丕忍不住夸贊。
“我們還能做什麼?”葉長庚詢問。
“等著,”李策看向他道,“暫且等著,容我命隴右道攻擊突厥西翼阿史德部,先殺了阿史德部落元老。”
這便削弱了除賀魯所在的阿史那部以外,最大的突厥部落。
“太好了!”李丕哈哈大笑,“老子早就忍不了隴右道看熱鬧的樣子,讓他們也忙活一陣。”
眾人當下有了安排,也便各做各的事去。
第二日李丕押著賀魯出城時,遇到了送往邊境的糧草。
糧運督察是個話多的矮個子男人,姓胡名稼。
胡稼遠遠地對李丕施禮道:“恭喜將軍賀喜將軍!下官在來的路上,已經見斥候帶著捷報,快馬加鞭回京了!將軍把突厥可汗押回去,長安百姓必將夾道歡迎!可惜秋天已經沒有什麼花,要不然將軍必然會被京都貴女手里的鮮花淹沒。”
他瞧一眼車牢里的賀魯,“嘖嘖”道:“就是他嗎?下官能不能踹一腳?”
“還是別了,”李丕笑笑,“馬糞還沒洗干凈呢。”
胡稼也笑一聲,李丕的臉色又陰暗幾分:“不知胡大人押送糧草,為何比約定的時間,晚了數日呢?”
餓肚子的感覺,誰餓誰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