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峰道,“都招了,也已經告訴尹刺史。”
“把他們帶到城門下,讓他們自己供述罪行,然后就地格殺。”李策眼中露出一抹冷意,“殺一儆百。”
“格桑梅朵呢?”青峰問。
是留著,還是干脆也殺了?
“我答應過她,只要她肯配合營救葉將軍,便讓她養傷,給她一日時間逃走。大戰在即,就明日吧。”
李策有令,青峰立刻去辦,只是城門關閉前,青峰跑回來說道:“格桑梅朵在城內試圖購置行李,無人肯賣。眼看城門要關了,如果她仍不出去,要不要干脆抓了?”
“她買什麼?”李策問。
她買馬。
草原廣闊、家鄉遙遠,沒有馬匹寸步難行。
馬行不賣給她。
“對不住了,如今城中有令,不準同外邦做買賣。您這打扮,一看就不是我們漢人。”
格桑梅朵退而求其次,想買一匹軍隊淘汰的老馬。
“你是那個跟突厥人在一起,追殺楚王的人吧?去去!不可能賣馬給你!”
消息很快傳遍,城中百姓大多認為,格桑梅朵是突厥某個部落的公主。
這下不僅不賣給她馬,連糧食都不肯給她一口。
格桑梅朵拖著傷腿,在云州城內跋涉許久。即便買不來馬匹糧食,也不愿改換行裝,穿大唐的衣服。
最后她只能無奈回到休養的院落去,到廚房拿了些胡餅。
她身上還有些銀票,只要能離開云州城,便能活命。
一日。李策只給她一日的時間,不能浪費。
云州城門落鎖前,格桑梅朵走出云州城。
城外沒有行人,天色漸暗,隱約能聽到狼嚎聲從林中傳來。
大唐死亡將士已經被妥善安葬,死去的突厥人則被埋入淺坑。
空氣中彌漫著尸體腐爛的味道,時不時便有野狗在遠處刨食,抬頭看她一眼。
目光陰森饑渴,像在觀察獵物。
好在天黑之前,格桑梅朵找到一匹四處游蕩的戰馬。她試探著拉住韁繩,馬沒有躲。
這便好。
翻過長城,便是草原。
一望無際的草原,李策絕對抓不住她。
她要一路向西,回家去。
讓格桑梅朵恐懼的是,李策沒抓到她,抓她的是突厥人。
一伙兒散兵遠遠看到了她,起初帶著好奇靠近,待發現她是誰,頓時怒不可遏。
“就是她讓我們白白損失幾千騎兵!”
“就是她害我們可汗被抓!”
“可汗說了,無論誰見到格桑梅朵,都要殺了她!”
格桑梅朵駕馬狂奔,身后的突厥人戲耍著追逐。
如今突厥內部爭斗不斷,今日這個繼位,明日那個自立可汗,他們無趣得很,狩獵女人,遠比狩獵野獸有趣。
弓箭射倒格桑梅朵的馬匹,她從馬上翻落下來,因為大腿疼痛站立不穩,跌在地上,難以起身。
“起來,讓爺玩玩你。”
突厥人哈哈大笑,去扒格桑梅朵的衣服。她緊握長刀同時吹響口哨,一只雄鷹從天而降。
那是他們來到大唐時,帶來的鷹。
如今與她隨行的人要麼回到吐蕃,要麼已死在楚王刀下,只剩下這只鷹,高高盤旋著,不離不棄。
鷹用翅膀拍擊敵人,用喙猛啄,用爪子抓,可一只猛禽而已,如何能抵賊兵?
短暫的戰斗后,他們便捉住那只鷹,當著格桑梅朵的面,把它大切八塊丟在地上。
一根黑色羽毛從格桑梅朵眼前落下,掉進被血水染臟的草叢。
格桑梅朵向前揮刀。
她的刀法很好。
她曾經在大明宮中同葉嬌比試武藝,那時候她穿著質地精良的裙裳,那時候大明宮的光芒似乎全部落在她和葉嬌身上,美不勝收、終身難忘。
可如今她大腿受傷難以發力,只刺死一個突厥兵,便被人砍傷手臂,丟了刀。
格桑梅朵被推搡著,摔在地上。
“救命!”力竭的她趴在地上向前爬。
她知道沒人救自己的命了。
身在異鄉,她孤立無援。
但是突厥人興奮尖叫的聲音突然變得恐懼,他們“哇哇”地喊著,再次上馬。
格桑梅朵回頭,見遠處出現一隊騎兵。
一位英姿勃發的將軍縱馬靠近,搭弓射箭。
突厥人紛紛倒地,那將軍跳落馬背,走近格桑梅朵,看著倒在泥濘中、狼狽不堪的吐蕃公主,淡淡道:“找到你了。”
格桑梅朵頓時淚流滿面。
“葉將軍,”她問道,“你是來救我嗎?”
“不是,”葉長庚堅定地搖頭,“我來殺你。”
你應該死在大唐軍士手中,為了你犯下的罪惡,血債血償。
……
格桑梅朵沒有為自己求情。
她是贊普的妹妹,是高原上眾人仰望的花,是吐蕃的尊嚴。
她可以被人砍掉腦袋,但絕不能跪在敵人面前,搖尾乞憐。
葉長庚沒有攙扶格桑梅朵,他居高臨下看著她,目光中沒有憎惡,也沒有同情。
見葉長庚沒有揮刀,格桑梅朵手按泥濘,支撐身體站起來。
之前的一番搏斗掙扎,讓她大腿上剛剛長好的傷口迸裂。她衣衫不整滿面泥塵,血水染紅衣裙,站在葉長庚面前。
草原上起了風,風吹草低,如海浪般靠近,最終撲面而來拍打在她身上,如同拍打一艘傷痕累累的漁船。
曾經的她有多麼華麗高傲,如今便有多麼襤褸狼狽。
格桑梅朵沒有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