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干咳一聲,繼續詢問林鏡:“怎麼樣?賭嗎?連人家都知道,你吃不了虧。”
“殿下若輸了,”林鏡道,“我不要你,只要一千兩銀子。”
賭坊伙計瞠目結舌。
這真是有便宜不占是傻蛋,六皇子可是一萬兩都買不到的。
李璨淡淡笑了。
他的笑容很淺,卻露出深深的梨渦:“好。”
賭局很簡單。
雙方各持骰盅轉動,開盅后點數大者為贏。
林鏡站在賭桌前翻折衣袖,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。他提起骰盅,掃入骰子,在空中搖動,動作凌厲順暢。
骰子在骰盅中飛速轉動,聲音清澈,如哨箭破空,越來越近,突然停止,“咚”地一聲落下,再緩緩打開。
五點。
這是林鏡昨夜至今,搖出的最大點數。他微微松了口氣,想到可能到手的一千兩銀子,喉頭微動口干舌燥。
接下來輪到李璨。
相比林鏡的認真,他有些漫不經心,似乎注意力全在那個骰盅上。
“多久沒洗了啊?臟得很。”
李璨抽出手帕蓋在骰盅上,只輕輕提起,便又嫌棄地放下,道:“好了。”
“這就好了?殿下不再搖搖?”賭場的人湊過來,詢問。
這可是一千兩銀子和一條命的賭注,也太不當回事了。
“本王的運氣一直很好。”李璨提起骰盅,同時丟掉手帕。
方方正正的骰子立在賭桌正中間,眾人眼睛冒光大聲尖叫,同時恭維李璨。
“六點!殿下好運氣!恭喜殿下鴻運當頭喜贏——”
賭注是什麼來著?
眾人看著臉色慘白微微顫抖的林鏡,大聲道:“恭喜殿下喜贏精壯小伙兒一個!”
精壯小伙兒林鏡搖出他運氣最好的點數,卻還是輸給了李璨。
他怔怔地站著,仿佛掉光葉子的楊樹被搬到路中間,筆直而又無所適從。
李璨滿意地笑了。
他邁步向屋外走去,屋門打開,外面日光刺目。
李璨側過頭,立刻有隨從上前,遞上一把陽傘。
他喜歡自己撐著傘,喜歡傘下只有自己。
“喂。”李璨喚了一聲,這次是喚林鏡。
林鏡仿佛正在夢中,被李璨的人撞了一下,才抬起頭,用一種豁出去的口吻道:“殿下要我做什麼?殺人放火嗎?”
“胡說什麼啊?”李璨站在明暗分界處,笑道,“我是個好人。你過來。”
林鏡像木偶般走過去,動作遲鈍緩慢。
李璨遞給他那把傘:“給本王撐傘。”
清晨陽光斜照,林鏡板著臉走慢一步撐起傘。他撐傘也撐得直直的,以至于陽光穿過傘下的空隙,全照在李璨臉上。
李璨只得抬手擋住臉,扭頭看林鏡。
“林小朋友,”他嘆息道,“本王已經曬黑了。”
林鏡僵硬地挪了挪方向,勉強遮住李璨的臉。
賭坊眾人看著并行離去的二人,瞠目結舌。
所以六殿下贏走一個精壯小伙兒,就只讓人家撐傘?
這活兒,長得丑也能干啊!
“就因為他長得好?”太子東宮,傅明燭說了賭場贏人的事,百思不得其解。
“就算是因為林鏡長得好看,六殿下這些年,也沒少跟貌美的小郎君鬼混——哦不,交朋友啊。”傅明燭搖頭,咂了一口茶水。
李璋并未像傅明燭般,驚詫疑惑看好戲。
他很忙,胡亂聽了幾句,才道:“我聽說楚王離京時,手下的密探都交給了林鏡。”
傅明燭拿起糕點的手停在空中,恍然道:“林鏡?”
“是,”李璋寫完最后一個字,沉聲道,“所以他大有用處。”
傅明燭深吸一口氣,感覺自己的脊背有些發涼。
林鏡官職低微,只在針對李策時,才算有用處。
“有事做了?”傅明燭含糊不清道。
他是太子的一把暗刀,對付李策,不可能不用。
“有事。”李璋手中握著太子印鑒,蓋在一張文書上。
出入東宮的人開始變多了。
他們大多深夜來訪,穿著暗色衣袍,頭戴帽兜,與李璋在書房密聊許久,再拜別告辭。
聲音低沉,神情恭謹,言語滴水不漏。
這些人身份神秘,有一回傅明燭遇到一個,看模樣氣場,竟像是河北道某位豪商。
傅明燭不好多問,也不清楚會發生什麼。
他只是越來越緊張,隱約感覺會有大事發生。
這樣到了中秋節這一日,朝廷突然收到邊關急奏,說突厥攝圖可汗即位,愿向大唐納貢稱臣,結束戰爭。
朝野歡聲雷動,也有幾位主戰官員面面相覷。
“這就不打了?太子殿下,我等原本決定殲滅突厥,永消后患的。”
“如今突厥羸弱,機不可失啊!”
“本宮也決意如此,”李璋正色道,“但姜太公有言:‘國雖大,好戰必亡。’興師十萬,日費千金。拖得太久,國庫空虛、將士死傷、百姓困苦。不如就看看突厥有何誠意。”
皇帝還在病中,朝事皆由李璋決斷。既然如此,官員也不再反駁。
“為免突厥詐降,”兵部姜敏道,“就讓大軍依舊鎮守邊關,只允準突厥派遣使團入境,前來長安和議吧。”
“姜侍郎所言極是。”李璋頷首。
傳送京都詔令的驛使甩動皮鞭,馬匹飛快向北。急遞日行六百里,五日后,遠在云州的李策便從驛使手中接過詔令。
“要休戰。”李策道。
葉長庚一拳頭打在桌案上,嚇得尹世才打了個哆嗦,剛剛咽下去的饅頭噎在喉嚨里,差點噎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