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朝廷……”他似乎在自言自語,又似乎在詢問,“無人可用嗎?科舉、舉薦、選拔,吏部每年發放給官員的俸祿,占國庫存銀一半。如今楚王自請就藩,朝中便無人可用?裴尚書,果真如此嗎?”
李璋的聲音不怒自威,頗有皇帝風范。
裴衍立刻施禮道:“朝中負責同突厥使團和議的人選,已經擬定。請太子殿下和諸位同僚放心。”
人選已經擬定,朝廷有人可用。
“這便好。”李璋笑道,“葉長庚關于北地戰事的奏疏昨日已到,幾位朝臣在政事堂議過,論功行賞。”
官員瞬間站直了些。
所謂深山藏虎豹、亂世出英雄。平日朝廷不常提拔官員,今年因為李琛謀反,許多朝臣得以提拔。如今又要因為打贏突厥,論功行賞了。
趕緊聽聽提拔誰,有沒有自己人,或者有沒有自己能攀上關系的人。
早朝很晚才結束,姜敏邁步從劉硯身邊經過時,聽到劉硯在冷哼。
“你哼什麼哼?”姜敏不滿地看了劉硯一眼。
“我哼你為了留下楚王,真是黔驢技窮了。”劉硯毫不示弱,神色中卻又有些惺惺相惜。
姜敏嘆了口氣。
“林清這個王八蛋,”他向劉硯靠過去,低聲問,“能不能讓你們的武候揍他一頓?不用揍太厲害,蒙住頭,打得躺床上一個月就行。”
“不能,”劉硯拒絕,“如今的武候長不姓葉,沒那個膽子。”
不姓葉,不是葉嬌,而是白羨魚了。
“你們真是——”姜敏失望道,“母雞一樣弱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劉硯拱手,大步流星離去。
武候長白羨魚在城門口打了好幾個噴嚏。
“問出來了,”隨從向他稟告,“安國公府的婚禮是六日后,但因為要到絳州迎娶,路途遙遠,葉將軍明日便要出發。”
“好,”白羨魚點頭,“加強防衛,別出什麼亂子,到時候咱們去吃一杯喜酒。”
葉長庚迎娶裴茉,是連太子都欣慰的事,白羨魚也跟著高興。
如今塵埃落定,安國公府和東宮是一體了。
雖然不是自己成婚,但白羨魚很期待。
期待那一日到安國公府去,吃一杯喜酒,見一個人。
“這是喜酒。”一缸缸酒被抬入安國公府,管事馮劫不斷提醒仆役,“別摔到了!”
安國公府張燈結彩,鄰里親戚都來幫忙。剪喜字、縫喜被,把成婚的青廬打掃一遍又一遍,事無巨細料理妥當,甚至連新娘沐浴的浴桶,每日都要用艾草熏著,消毒防蟲。
忙了幾日,終于到了啟程迎親這天。
葉長庚把尚未痊愈的傷口包扎好,穿上外衣準備出門。
葉嬌正在院子里蕩秋千。
“哥。”她喚了一聲。
秋千蕩得很低。
葉長庚走過來,發現妹妹發髻上的一朵珠花松了。他取下來,為她插好,道:“哥哥走了,過幾天給你帶回個嫂子。”
“哥,”葉嬌低著頭,“現在說不娶了,來得及嗎?”
……
無論葉長庚表現得多麼開心,葉嬌都能感受到他心中壓抑著的不情愿。
她這個哥哥,從小就活得有些憋屈。
幼時的朋友因為安國公府出事,離他而去。
成年后在書院備受打擊。
好不容易去做了自己喜歡的事,可等到婚娶,竟是娶自己不喜歡的人。
“說什麼呢?”葉長庚哈哈大笑,他蹲下來,抬頭看著葉嬌,眼神寵溺責備,“你都有楚王給你擦手了,還賴著哥哥,可不太好。”
葉嬌嗤嗤地笑了,葉長庚又拍拍她的胳膊。
“好好的。”他道。
似乎這是如今他對葉嬌,對這個家,唯一的期許。
裴茉不敢有別的期許。
自己的母族曾經污蔑先陳王謀反,讓皇帝錯斷,以至于安國公府家破人亡、沒落十多年。
如今她嫁入安國公府,是帶著探聽消息的使命。
族長甚至囑咐說,如果必要,可以殺人。
殺人?她連地上的螞蟻,都不敢踩死。
裴茉日夜煎熬著,聽說打勝了突厥,聽說葉將軍立了功,聽說他回了長安,聽說——他來迎娶了!
離家當日,裴茉才發現之前貼身裁剪做成的婚服,松得不像樣子。
她瘦了太多。
秦嬤嬤板著臉,吩咐婢女用針線收緊衣服,隨后斥責裴茉。
“小姐再不能如此粗心大意。”
裴茉垂著頭,額前晃動著鳳尾步搖,在她臉上投下一道淺淺的暗影。
秦嬤嬤是皇后和太子妃送來教導裴茉禮儀的,雖然是奴婢,卻似乎比家里的小姐都要身份尊貴。
奶娘心疼裴茉,小聲開口道:“小姐平日是很細心的。是奴婢的錯,沒留意小姐瘦了許多。”
“的確是你的錯,”秦嬤嬤道,“所以家里已經決定,安國公府那邊,你不要跟去了。”
奶娘臉色大變,“咚”地一聲跪下,為自己求情。
“奴婢的行李都放在馬車上了,奴婢照顧小姐十幾年,從未有失。奴婢清楚小姐的飲食喜好、身體狀況,奴婢……”
秦嬤嬤冷哼一聲,看向裴茉。
“小姐聽聽,她剛還說自己沒留意你瘦了,如今又說清楚你的身體狀況。這樣的人,帶去安國公府,只會給裴家丟臉。”
裴茉的喜服已經縫好,她上前一步,扶起奶娘。
她可以為奶娘申辯,讓奶娘跟去。
但是她自己都前途未卜,安國公府內,未必會比家中平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