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留下吧。”裴茉輕聲安慰道,“以后若安頓好了,我接你過去。”
奶娘不敢再求,秦嬤嬤神色得意,外面的同族小姐們走進來,打斷了屋內的對話。
與往日不同,這些姐妹今日規矩許多。
或者臉色微紅,或者咬唇不語,裴茉面露驚訝,問:“怎麼了?”
“見到葉將軍了。”她們率直道,“還真是……儀表不凡。”
“算你交了好運!”
“茉姐姐化了妝,還蠻好看。”
“以后記得常回家看看。”她們送上禮物,扶著裴茉到正房去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見到葉長庚,一個個都有些羞赧,也友好了些。
“走吧,伯父伯母來了,你要拜別父母了。”
裴茉生母早亡,父親和繼母住在京都。這回要從絳州祖宅出嫁,他們也趕了回來。
出乎意料,父母親竟然對她很親切。父親語氣慈愛,繼母眼含熱淚,囑咐她孝敬公婆。
突如其來的親昵讓裴茉無所適從,好在一張紅蓋頭落下來,擋住了她的局促不安。
族中堂兄把她背出家,安國公府迎親的馬車華貴舒適。
裴茉坐在里面,恪守規矩,不敢回頭看。
這之后兩日,她只在用飯和睡覺時,才掀去蓋頭。
先走官道,再是水路,自始至終,她只偶爾聽到葉長庚的聲音,卻未面見。
安國公府的舫船很大很穩,可裴茉的心始終搖搖晃晃,直到再次乘坐馬車到了安國公府,四周的炮竹樂器響起來,她被人牽著站在堂下。
聽到賀詞,聽到有人大聲地喊:“一拜天地……”
裴茉低下頭。
紅蓋頭隨著她僵硬的動作微微擺動,透過一截窄小的空隙,能看到光滑的地面,看到身邊人紫紅色的喜服。
喜服為紅,邊緣綴一條黑帶,隱隱約約,能看到上面繡著的瑞獸麒麟。那喜服平整垂直,穿著喜服的人身姿筆挺、氣宇軒昂。
這便是她的夫婿了。
裴茉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,想起他送來的書,突然便不太怕了。
給新婚夫婦居住的青廬就搭在院落正中,裴茉坐在那里,等待她的新婚夜。
有些餓,不知道婚宴什麼時候結束,葉長庚什麼時候會來。
她攥緊手指,緊張得很。
婚宴很熱鬧。
葉長庚年少成名,如今是大唐最年輕的行軍大總管。
有擊退突厥的戰功,有圣上恩賞的認可,有楚王攜宗室皇親賀喜的支持,安國公府賓朋滿座、歡聲雷動。
宴會開始不久,竟然連太子殿下,都攜太子妃大駕光臨。
朝臣起身施禮,太子抬手虛按,命他們不要拘束。
他并未急著落座,而是接過酒盞走動,同朝臣閑聊,也問候幾位宗室族親。
走著走著,便走到李策和葉嬌身前。
李策正在吃茶,閑暇時看著飲酒的葉嬌,含笑遞上手帕。
“喝多了我可不背。”
他低聲警告。
不遠處的六皇子李璨舉杯,遙敬葉嬌。
“楚王妃雅量。”
李策的面色便不太好看:“六哥是要把內人灌醉嗎?”
“豈敢豈敢,”李璨自己倒像是醉了,斜斜地坐著,又突然扶住林鏡起身,大驚小怪般道,“二哥來了!”
李策和葉嬌也站起身。
李璋的目光并未落在葉嬌身上。
眾目睽睽之下,他需要避嫌。
但他站著的姿態,他收攏衣袖時的動作,有意無意間,便像是同葉嬌站在一起,和別人說話。
仿佛他們才是一起來的,是一體的。
葉嬌并未留意李璋說些什麼。
李璋剛說了一句,她便轉身離開,喚人去廚房拿些糕點,送到青廬去。
按照規矩,新娘是不能用晚飯的。
但規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,但凡婆家貼心些,都會送糕點過去。
水雯離開又回來,說大小姐已經安排過了。
葉嬌稍稍放下心來。
這個時候,突然有幾位朝臣起身,面色驚惶地向太子走去。
“太子殿下。”
走在最前面的,是戶部侍郎崔汝毓。
他向太子施禮,道:“出事了,有急遞送來,說劍南道突發瘟疫,傳播迅速。”
李璋震驚道:“瘟疫?”
“是,”崔汝毓道,“前些日子,醫署官員稱京都急缺幾味藥材。虎杖和金剛藤這些,都產自劍南道。微臣派人去查,發現原來是那里突然瘟疫,藥材無法曬制運出,才會急缺。地方官員隱瞞不報,如今情勢已不容樂觀。”
“本宮知道了。”李璋沉聲道,“今日是喜慶日子,婚宴后,再到政事堂議吧。”
他說完看向緊隨崔汝毓到來的兵部侍郎姜敏。
“兵部怎麼了?”
姜敏一臉煩悶道:“去政事堂一并議吧,北地出了些事。”
有意無意間,他的目光掠過楚王李策,那目光中有濃重的擔憂。
朝中出了事,幾位入政事堂議政的官員早早離去。
因為是靜悄悄離開,并未影響到婚宴氣氛。
葉長庚吃的酒很少,卻醉得離開。
等送走所有賓客,他才緩步到青廬去。
“姑爺,您慢點。”秦嬤嬤上前一步,送上喜秤。
裴茉乖乖坐在床頭,微垂著頭。
挑起蓋頭,他就能見到他的新娘了。
……
喜秤是黑檀木做的,末端包裹黃銅。
黑檀木質堅硬、珍稀名貴,寓意權力地位、平安吉祥。
葉長庚輕握喜秤,想到這檀木的寓意,倒真的貼切。
當今這個世道,沒有權力地位,何來吉祥平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