燭淚是紅的,紅得明艷、羞澀、驚心動魄。
晨起時,葉長庚已經不在床上了。
他是靜悄悄走的,想必是參加今日朝會。
裴茉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,只覺得渾身酸痛。不過昨晚時,倒不像奶娘說的那麼疼。她的夫君,也沒有那麼可怕。
想起昨夜的溫存,想起隱約看到了他手臂的傷疤。那時自己想要觸碰,又不敢。
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問問傷疤的事。
被誰傷的?戰場上嗎?
幾案上還放著昨夜的喜秤和點心,木盤中有一個紅色的錦袋。
裴茉伸出光潔的手臂取回錦袋,握在手中看了看。
這是結發的袋子,應該把她和葉長庚的頭發剪下放入袋中。昨夜少了這個儀式,不知以后會不會補上。
裴茉收起袋子,聽到外面輕輕的敲門聲。
“少夫人,您醒了嗎?”是秦嬤嬤的聲音,比以前恭敬了些。
裴茉“嗯”了一聲,屋門才緩緩推開。
秦嬤嬤帶來一群婢女,她們抬著浴桶進入,把浴桶放下,留兩位在屋內伺候,其余離開。
“請少夫人沐浴。”
一個婢女扶著裴茉跳入浴桶,秦嬤嬤走到床邊,掀開錦被,拿起床上鋪著的一塊方帕。
她神色肅重又滿意地點點頭,把方帕折疊放入木盒,又吩咐婢女換一床鋪蓋。
裴茉只覺得面紅耳赤,她的手在水里猛然搓了搓自己的身子。搓得有些痛,不知為何反而想起葉長庚的動作,裴茉心慌意亂,險些把自己埋入水中。
她的臉紅到敬茶時。
秦嬤嬤說,葉將軍臨走時吩咐過了,無需等他一同敬茶。什麼時候少夫人醒了,梳妝打扮后,便可以去堂前拜見公婆。
公婆?
裴茉有些膽怯。
公公在家嗎?聽說葉父去修道,住在京城外了。
她不敢詢問在哪里用早飯,怕安國公府的奴婢笑話。前往公婆居住的院落時,也不敢東張西望。
一路只覺得院落很大路很平坦,偶爾有仆從說話,不像裴家那樣規矩嚴苛、寂然無聲。
拎裙邁入內室,裴茉沒敢抬頭,余光看著一片華麗的裙角,跪下施禮。
“父親母親。”她喚道。
動作姿態無可挑剔,只是這個稱呼生疏得很。
裴茉出生喪母,被送回祖宅養育。父親后來又娶了正室,但裴茉只見過繼母三次而已。
繼母聽說她命格不好,傷克父母,對她避之唯恐不及。
這件事安國公府知道嗎?婆婆會介意嗎?
裴茉提著一顆心,微微抬頭,見左側高腳椅空著,右側坐著一位面容美麗的中年女人。
她美而不媚,眼神親和,神色中又透著一抹剛強。裴茉跪下,她已起身,親自走過來,扶住裴茉道:“你這孩子,怎麼行如此重的禮?”
平日自然無需重禮,但成婚后第一次敬茶,這樣的禮節少不了。
裴茉連忙端起茶盞呈給葉夫人,葉夫人接過,大口飲了,便牽著裴茉的手臂向隔間走。
“老爺不在家中。你沒有用飯吧,”她親熱道,“快來見見你妹妹。”
說話間,葉柔已經從里屋走過來。
她的美又與葉夫人不同。嬌小玲瓏、柔美溫婉,衣無二色卻楚楚動人,讓人一見便覺歡喜。
其實葉柔比裴茉年長三歲,但如今裴茉要跟著葉長庚,稱呼葉柔妹妹。
葉柔不像葉夫人那麼熱情,她一面走,一面恬淡地笑著道:“來嘗嘗今日的早飯。
嫂子沒有帶來廚娘,我便學著酒樓里的河東菜,做了幾樣。如果不合口味,我再想想辦法。”
“柔兒有心了。”葉夫人夸獎女兒,又夸一句裴茉,“知道我這兒媳婦是大戶人家的小姐,但是在咱們家,無需拘禮。快坐下,吃得飽飽的,這幾日先休息好,到處轉轉,需要什麼,或者下人不好使喚,都告訴葉柔,讓她安排。”
裴茉緩緩坐下,卻低著頭。
桌案上是她熟悉的家鄉菜,身邊是第一次見面便熱情親切的婆母和小姑,她的眼中淚水打轉,心里像壓著一塊巨石。
如果奶娘在就好了,她可以問問。
問問自己該怎麼辦。
她喜歡上了這里。
這里的人,這里的事,這里的一切。
早朝的一切都讓葉長庚震驚。
劍南道突發瘟疫,地方官員竟隱瞞不報,導致瘟疫傳播、十有八死。若不快速派遣醫官前去醫治,恐怕整個劍南道,都會被殃及。
太子李璋果斷命令京都太醫署派遣醫官南下。
京都曾有過平息瘟疫經驗的醫官只有一人,正是如今皇帝身邊的御醫林奉御。
昨夜太醫署在政事堂已商量許久,原本不想調派林奉御,但這件事被皇帝知道了。
皇帝心念百姓,說自己的病癥已經緩解,余下安養便好。故而今日醫署名單上,赫然便有林奉御。
除了這件事,還有河東道的事。
事一,河東道糧價大漲,經查,是因為楚王妃大肆采購成平倉等倉庫食糧,致使地方哄抬糧價、糧食短缺。
事二,朝廷送去北地的糧草,被人偷運出國境,賤賣給突厥人。
事三,葉長庚的親信部下朱彥,被參奏在河東道,刺殺云州刺史尹世才。
三件事,均與楚王府有關,與安國公府有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