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長庚向李策看去。
他感覺有一張大網從天而降,把他們團團罩住,難以脫身。
日子果然不好過了。
……
楚王李策站在殿內,并不像被網束縛的魚。他沒有掙扎,也并不怎樣恐懼,眼中只是有些疑惑,看向正告這些事的宰相傅謙,詢問道:“果真如此嗎?”
李策今日穿著親王朝服。
四爪金龍在玄色圓領袍正中盤旋、絳色下衣減輕了玄色帶來的肅重,領口露出半寸白紗中單,又讓他看起來比平時精神了些。
病容仍在,卻鋒芒畢露。
他只是淡淡地詢問,便讓殿內頓時安靜幾分,讓不久前還竊竊私語的朝臣,懷疑自己之前的動搖。
楚王妃為擊退匈奴購買糧食,有罪嗎?
有人賣糧給突厥,就一定跟楚王有關嗎?
刺殺尹世才?尹世才是誰?哦,云州刺史。打了那麼多仗,這人還沒死?
真是命大。
傅謙轉向李策,神色鄭重。
“回楚王殿下,河東道的情形,的確如此。殿下因為要去就藩,沒有參加政事堂的會議,昨晚商討許久,只待查證。”
不是李策不愿意參加,而是他要去就藩,卸掉職權后,已沒有參會的資格。
所以政事堂,如今是太子的“一言堂”了。
“依宰相大人之見,本王該當如何?”李策面向傅謙,可他這句話,其實是在問李璋。
出了這樣的事,你肯讓我離京嗎?
傅謙同樣知道,李策貴為皇子,且是已經封王的皇子,他沒有資格調查李策。
朝臣用笏板擋著臉龐,眼睛卻向上尋找。尋找李璋,看他的臉色。
“本宮以為,”李璋穩穩側坐,有些憤怒,“這些事另有文章!怎麼楚王剛走,河東道就鬧出亂子來?還有那個朱彥,平白無故,為何刺殺刺史?為了楚王的名聲著想,務必查清。”
看來要查,那意思是,楚王不能就藩了?
果然,李璋緩緩起身,沉思道:“先前宗室皇親同圣上商量,挑了河南道許州作為楚王藩地。如今王府尚未建成,不如就在京都多留幾日,待事情了結,再去吧。”
河南道距離京都很近,便于宣召李策,也便于監視約束。
李璋緩步走下臺階,朝臣更添肅重,只有李策仍然神態自若。
“九弟,”李璋的聲音溫和了些,“父皇還病著,想必你走得太急,也放心不下。”
李策這才開口:“太子所言極是。”
查李策,自然也要查葉長庚,查葉嬌。
散朝時,調查這次河東道鬧糧荒、賣軍糧和刺殺刺史的朝臣,已經定下。
“都是太子的人。”
離開宣政殿,葉長庚同李策并肩走下臺階,冷笑一聲。
李策點了點頭,道:“朱彥是我們的人。”
朱彥是他們的人,可朱彥已經因為刺殺刺史,被拘在云州大獄。
這句話意味深長,點到為止,并不多說。
葉長庚抱著手臂,看了看自己的妹夫。
“我得回去安慰母親和妹妹了。”
今日早朝的事必然會傳回家,母親還好,恐怕葉柔又要擔驚受怕。
“我也回家。”李策好整以暇向前走。
葉長庚在他身后道:“九郎不想想該怎麼辦嗎?我已經開始發愁,想沖進政事堂罵娘了!你留在宮里吧,左右葉嬌不需要安慰。”
葉嬌那個性子,可不會遇事哭哭啼啼。防著她別揍人就行。
李策轉過頭,不解又氣惱道:“誰說嬌嬌不需要安慰了?她是姑娘家,姑娘家,都容易擔憂。”
葉長庚張著嘴笑起來,又抬手揉頭掩飾心虛。
她是姑娘家啊?
自己差點忘了。
說起這個,他們家如今,也多了一位姑娘。
葉長庚回兵部議事,到晚飯后,才有些疲憊地下衙回家。
母親和妹妹已經用過飯,他回到自己居住的東跨院,見前廳亮著燈。
桌上放著晚飯。
稻粥清淡軟糯、羊肉盛在雙層鼎中,下面一層放有炭火保溫,此時冒著熱氣,香味撲鼻。另有兩樣小菜,葷素搭配得當。
葉長庚脫下外袍丟給隨從,大大咧咧坐下,先喝一口粥,才似乎想起了什麼,問道:“少夫人呢?用過飯嗎?”
“少夫人陪伴夫人用過飯了,在看書。”奴婢回答。
裴茉的確喜歡讀書。
葉長庚不再問,他安靜地用飯,之后去書房坐了一會兒,捱到子時,才回到房中。
裴茉已經睡下了。
她睡覺的時候蜷縮身體,像是下意識在保護自己。
睡得并不安穩,時而蹙眉,時而呼吸急促,甚至還會說一句夢話。
“不要……”
似乎在夢中,她也在無力地反抗著什麼。
想起昨夜的繾綣,葉長庚神情微動,輕輕把錦被拉起,把她圍得嚴實些。裴茉不再說夢話,她的手握住錦被的一角,沉沉睡去。
葉長庚也困極了。
他蓋上另一床被子,睡在床鋪最外面。
自從到軍中做事,他養成了淺睡的習慣。
所以睡夢中那個輕微的動靜,能瞬間把他驚醒。
那是金屬打開的聲音。
金屬!刀劍都是金屬,都是要命的東西。葉長庚猛然睜眼,手下意識前伸,扼住了眼前人的咽喉。
是裴茉。
裴茉手中握著一柄剪刀,鋒利的前端對準葉長庚的頭。她被扼住咽喉無法說話,去拽葉長庚的手。
葉長庚瞬間松開,以免裴茉手中的剪刀傷到她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