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了這一日,皇帝已經安排多年。
把長子李瓏的軍權收回,把勢大的李琛處死,默許李璨同李璋結黨,讓裴氏和崔氏合力輔佐李璋,其余皇子,也各有去處。
李策的去處,該是藩地。
李策太聰明,又功勛卓著,留在京都必然被李璋嫉恨。去藩地,能避免他們兄弟殘殺。
可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孩子,已經敢肆無忌憚忤逆他了。
皇帝先安撫葉嬌。
“朕聽說你為了朝廷,自己拿銀子,買軍糧?”
葉嬌垂下頭,道:“兒臣考慮不周,以至河東道缺糧。”
皇帝的手努力向上抬起一寸,揮動道:“這不是你的錯。你回去告訴小九,朕和太子,不會因為已經……已經打敗了突厥,做出鳥盡弓藏……那樣的事。太子,太子讓你們留在京中待查,也是擔心你們……聲名受損。”
葉嬌垂下頭。
皇帝的語氣是安撫,可他說“他和太子”。
他們是一體的,他終究是站在太子那邊。
葉嬌想起差點死在河東道的李策,不知為何,心中涌起陣陣酸楚。
“兒臣明白。”她低聲道。
“你是個孝順孩子。”皇帝道,“你回去吧,朕同太子……說說朝事。”
葉嬌走出大明宮。
雨后的地面濕滑泥濘。
宮門口有侍衛檢查魚符,見到葉嬌,佯裝引路,卻靠近道:“昨日林鏡來了,他想看十年前服侍宮中嬪妃的內侍名冊。”
這是李策在宮中的暗探,非不得已,不會現身詢問葉嬌問題。
雖然葉嬌已經更換了聯絡人和口令,但是林鏡見過的人,終究還是記得。
葉嬌神色微動,問:“哪位嬪妃?”
侍衛低聲道:“他全都要。”
林鏡現在是六皇子李璨的人,他要嬪妃名冊,卻沒有通過李璨。
葉嬌邁過大明宮高高的門欄,道:“給他。”
她走了幾步,又有些擔憂道:“派幾個人,悄悄的,保護他吧。”
侍衛點頭離去,葉嬌看向御街,突然笑了。
她快走幾步,干脆跑起來,最終在一輛馬車前停下,看著掀開車簾的李策,瞇眼笑:“哎呀!我的夫君來接我回家了。”
語氣活潑、笑顏如花。
李策伸出手道:“小陀螺,快上來。”
葉嬌抓緊他的手,爬進馬車卻仍握著,緊緊握著。
“怎麼了?”李策含笑道。
“看著你就喜歡。”葉嬌在他手上猛親一口,“剛剛我見父皇了,他把太子痛罵一頓!說他什麼來著?哦對!鳥盡弓藏、心懷不軌!”
“是嗎?”李策攬住葉嬌,“所以嬌嬌才這麼開心?”
“我開心父皇偏愛你!”葉嬌窩在他懷里抬頭,“也不枉思思那麼辛苦。”
青峰駕車,葉嬌的馬跟著馬車,緩緩向楚王府的方向行進。
車簾翻飛,露出窗外的景致。
御街肅靜,出了御街,便是寬闊熱鬧的朱雀大道。葉嬌的眼中是風景,李策的眼中卻是葉嬌。
父皇偏愛他嗎?
這恐怕是他這惹人憐愛的妻子,為了哄自己開心吧?
那便開開心心,體念她的良苦用心。
“嬌嬌,”他與她貼著頭,輕聲問,“你怕不怕?”
“不怕。”葉嬌道,“既然決定了,那便無需害怕。只不過賣糧給突厥,是怎麼回事?”
“我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。”李策閉眼道。
馬車越來越快,車外熙攘熱鬧,車內安靜溫煦。
這一場宿醉,仿佛將李璨十多年來喝過的酒,加在一起醉了一遍。
但是當他清醒,那便徹底醒了。
“殿下今日還要進宮嗎?馬車備在外面了。”
管家一面伺候李璨穿衣,一面詢問。
“嗯。”李璨的聲音有些沙啞,沒有了平日撥弄樂器般的動聽。
管家又道:“昨夜殿下醉了,是林小大人在照顧殿下。”
李璨抬了抬眼,道:“無妨,我不說夢話。”
管家為李璨披上最后一件衣服。
同之前一樣,那外袍是近似于粉紅的顏色。
“殿下昨夜醉得太厲害,躺在地上。是林小大人,把殿下抱上床的。”管家今日的嘴有些碎。
殿下昨夜很明顯是傷心了。
怎麼能讓他開心起來呢?
當然是他喜歡的,從賭場買回家的男人,終于心疼起他了。
李璨果然有些驚訝,從深不見底的眼眸中,浮現一絲笑意。
他接過管家遞上來的魚符,慢慢綁在腰間。
“知道了。”
管家退下,在心中松了口氣。
看來殿下的心情變好了。
但是李璨臉上的那抹笑容稍縱即逝。
他進宮,等待通稟,然后見到了剛剛用過午膳的太子李璋。
李璋見到李璨,同往日一樣對他笑笑。
“六弟來了?”
內侍宮婢離開宮殿,并且帶上了門。
矮幾上有一副棋盤,黑白兩色棋子在棋盤上鋪開,千軍萬馬,勢必要取敵軍性命。
可敵我雙方旗鼓相當,一時難分勝負。
李璨走過去端正跪坐,修長的手指伸入棋匣,捏出一顆,對著光線看了看。
“太子殿下,”他的神色中有一種拒人千里的寡淡疏冷,“請你先來說說,河東道的糧草是怎麼賣到突厥去的。”
李璋微抿唇角:“你放心,我都安排好了。”
李璨落子,持黑一方突然形勢好轉。
“你安排的……”他清冷道,“對付別人可以,對付楚王——不行。”
……
楚王李策,心有九竅、多謀善斷。
除此之外,他身邊已有太多助力。
有人對弈好過自弈,李璋也下一顆白子,封住李璨的前路:“我有你,你比他聰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