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世才已經養了好些日子,今日嚴從錚來探病。
醫官的手揉弄尹世才的肚子,揉得尹世才哇哇亂叫。他揉出污濁的血水,清洗干凈,以免傷口生出膿瘡。
好不容易醫官離開,尹世才有些警惕地看向嚴從錚。
“嚴大人怎麼有空過來?是朱彥那小子伏法了嗎?”
尹世才知道,嚴從錚攔下朱彥,是救他,也是救朱彥。
畢竟如果朱彥繼續捅下去,難免被護衛當場斬殺。
“沒有,”嚴從錚道,“我來告訴大人,京都急令,命您帶著賣糧案的人證物證,即刻前往京都。此案要交大理寺審理,京兆府協審。”
尹世才怔住,他張大嘴巴,視線茫然地看向外面,縮頭道:“去京都?圣上不知道我……我受傷了?”
“圣上尚未痊愈,”嚴從錚道,“是太子監國理政。”
尹世才臉色灰白脊背發涼,聲音里已經有了哭腔。
“我……本官我……很可能死在路上啊。”
“大人放心,”嚴從錚道,“京都讓我回去領受嘉獎,你我同行,相互照應吧。”
尹世才把眼睛閉住,真希望自己可以裝死。
讓嚴從錚照顧自己?
他和楚王李策,明明就是一伙的!看來自己這條命,要留在路上了。
路上的風景很好,越往南,天氣越暖和,空氣也越潮濕。唯一麻煩的是夜里常常會有蛇從身上爬過去,嚇得李北辰不敢入睡。
好在王遷山有錢,可以住驛站。
李北辰喜歡住驛站,他喜歡聽天南海北的人說話嬉鬧,甚至有人酒醉打起來,他也一面擔心,一面幫忙把桌椅挪開,留出他們施展拳腳的空間。
只是這一晚的爭吵不是因為打架。
驛吏站在門口,所有從南邊來的人,一律不準進店。
“為什麼?你們這家,不是官民皆可入住嗎?”外面的百姓叫嚷著,把已經安眠的人吵醒。
“你看我們拖家帶口的孩子這麼小,怎麼能讓我們住在外面?”
“外面也不準住!”驛吏捂住鼻子退后一步,大聲道,“外面一里,禁止停留。”
“你倒是說說原因!”
“因為你們是從劍南道來的!”驛吏道,“劍南道突發瘟疫,十有九死!”
外面吵成一團,最終那些從劍南道來的百姓也沒能進來。
李北辰趴在二樓欄桿上,扭頭詢問王遷山。
“叔父,瘟疫是什麼?咱們不是要去劍南道嗎?那個什麼藥,不是只有劍南道有嗎?”
王遷山也有點懵。
“發財,”他道,“你別擔心,我去問問。真要是有瘟疫,咱們就不去了。”
“問誰?”李北辰有些好奇。
“問天。”王遷山拿出占卜用的蓍草。
……
相傳伏羲氏用蓍草卜筮,是因為蓍草即便枯槁,也能逢春又生,是神明之草。
王遷山找出五十根蓍草,象征天地萬物。從中抽出一根不用,表示天地未生前的太極。
太極衍生出萬事萬物,若有不解之處,問天便好。
王遷山面南而跪,占卜畢,神色不太好。
“叔父得來什麼卦?”李北辰問。
“剝,”王遷山倒吸一口涼氣,“大兇之卦。”他神色崩潰抬頭,而立之年的臉上有一種飽經風霜的沉穩,解釋道:“五陰之勢日漸昌隆,陽氣即將純盡,陰盛而陽衰,需大破而立。卷入其中,十有九死。可你師公讓我們去劍南道,藥單都給了。看來兇險避無可避。”
王遷山去接李北辰前,陪葉羲在城外道觀住了幾日。
離開前,葉羲讓他繞道去買藥。王遷山是個好徒弟,從來沒有忤逆過師父的意愿。
李北辰震驚地蹲下來。
這一路上,他見識了王遷山占卜問卦的能耐。
只要是他卜卦挑選的路,就不會遇到虎狼強盜;只要是他卜卦說能吃的野果,就不會吃完腹痛。有時候他甚至用卜卦賺幾兩銀子,算得那些人心服口服。
李北辰戰戰兢兢地問:“叔父,卦象大兇,我們該怎麼辦?”
王遷山想了想,鄭重地收起蓍草,重新握在手中道:“不怕,為師再算一次。”
李北辰目瞪口呆。
這也可以?要一直算出吉卦嗎?
不過半炷香后,王遷山有些崩潰地倒在地上,嘆息道:“王發財啊。”
李北辰跪近一步,恭敬道:“叔父,侄兒在。”
“完了,”王遷山捂住臉道,“天意如此,咱們完蛋了。”
所以還是要去,去劍南道。
九死一生的劍南道。
從王遷山和李北辰居住的客棧往南百里,便是劍南道地界。
往北一千多里,京都太醫署和尚藥局醫官,正歇在另一座驛站,等待天亮啟程。
有幾位醫官睡不著,起來點燃蠟燭,翻看以前爆發瘟疫后整理的醫案。燭光下,他們神色嚴謹,一絲不茍。
再往北,是大唐的京城。
寅時,朝臣已經在準備早朝。
聽說今日突厥使團就要到了。
朝臣精神振奮,端正衣帽,對著鏡子整理衣服時,甚至試了試嚴肅又凜然的神情。
不能讓突厥使團以為,我們大唐怯戰。
是他們求和,我們不怕打!不能給他們好臉色!
不過令朝臣意外的是,早朝沒有多提突厥使團,而是調動了十多位官員的職位。
因抵御突厥有功,朝廷擢升河東道、河南道及河北道部分官員。
“這次有不少崔家的人。”有朝臣竊竊私語。
“可不是嘛,”另有人道,“葉長庚的奏疏上,沒少說崔家人好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