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要退讓,忽然身邊有人伸出手,取走了她的酒盞。
那人身穿紅衣,頭上金釵灼目。她背對裴茉,露出纖長的脖頸。
她的聲音清亮動聽,卻如刀磕在盾牌上,不怒自威。
“你們在乎名聲嗎?”她道,“哄別人吃酒,吃了酒出丑,在外面丟人嗎?”
“你是誰啊?”一直不開口的裴萱道,“茉姐姐是我們家的人。我們姐妹們說話,關你什麼事?”
這女子并未生氣。
她笑了笑,招呼遠處另一位女子。
“舒文,你來告訴她,我是誰?”
長公主的女兒舒文樂呵呵走過來,露出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神色,抱著手臂道:“你們不知道這位啊?這可是個女閻王。殺人不眨眼,吃人不蘸醬。”
“說什麼呢?”紅衣女子俯身看著兩個小姑娘,認真道,“聽好了,我是葉嬌。你們姐姐已經嫁入安國公府,從此以后,她是我們的人了。”
紅衣的葉嬌伸出長長的手臂,攬住裴茉的肩膀。
姿態動作,有些像勾欄里逛花巷的少年,攬住了自己喜歡的姑娘。
有些輕佻,輕佻中又有些得意。
她另一只手還握著酒盞,向裴瑤遞過去,道:“喝了它,不然就是對我無禮。”
“你!”裴瑤跺腳。
“喝了吧,”裴萱小聲地勸姐姐,“她是楚王妃啊,是王妃。”
說起楚王妃,裴瑤忽然又得意起來。
“我們的堂姐還是太子妃呢!”她小孩子心性,想到這里,便要去找太子妃評理,“我去找堂姐來。”
裴茉嚇得連忙拉住裴瑤。
這里是長公主府,她們裴家的姑娘鬧起來,還驚動東宮和楚王府,怎麼說都對彼此不好。
裴瑤被拉回來,以為自己找到裴茉的弱點,她使勁兒甩開裴茉,向太子妃那里跑去。
這回葉嬌沒有攔著。
她只是輕輕踢了一下地面,一顆不起眼的石子飛起,撞向裴瑤腿窩。
裴瑤驚呼一聲,疼得向前踉蹌一下,撲倒在幾案上。
那里坐著一位年近六十的婦人。
婦人被裴瑤撲進懷里,一起摔在桌案邊,嚇得臉色煞白。
“姜老夫人!”
許多人去扶,又有人跑著去傳喚府醫。
裴茉的臉色也有些白。
舒文向后退了一步,道:“不會吧?”
“那位是……”裴茉問。
“姜老夫人,”葉嬌道,“你妹妹完了。”
姜老夫人,兵部侍郎姜敏的母親。
酒宴后,姜老夫人受驚昏厥的消息已經傳遍朝廷。姜敏請旨告假,在家中侍奉母親。
葉嬌把裴茉送回安國公府。
裴茉在馬車中,好幾次偷偷打量葉嬌。
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女子?風華絕代、光彩照人。即便出了那麼大的事,也從容自在,沒有半點慌亂。
她們二人獨處,葉嬌反而沒有再攬裴茉的肩膀。
她掀開車簾向外看,覺得時間難捱得很。好不容易到了安國公府,沒有進門,她便調轉馬頭離開。
裴茉帶著婢女歸家。
“少夫人,家里的香料正好用完了,要換上太子妃送的嗎?”
文心很高興,少夫人得太子妃青眼,還送了禮物。
京都果然很好。
裴茉拿著錦盒神色沉沉。
“不要用。”她正色道。
……
文心捧著香爐出去倒香灰,聞言站定,問道:“為什麼?”
秦嬤嬤正指揮丫頭擺放花瓶,她沒有看裴茉,但是動作略微停滯。
屋內的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。仿佛有一條蛇,正在扭動身體,悄無聲息地從眾人腳邊爬過。她們屏息等待,稍不留神,就要被毒蛇咬中。
裴茉的手指輕輕撫摸錦盒,語氣歡快敬畏。
“能收到太子妃姐姐的禮物,不知該有多少人艷羨。就這麼隨便用掉,豈不可惜?把香餅切成小塊,咱們留下一塊,余下的等回族里時,送給姐妹們吧。”
文心嘟了嘟嘴,顯然不想把這麼好的東西送給總是刁難她們的親族。
但秦嬤嬤微微偏轉的頭扭回去,繼續做事。
沒有再發生什麼,但是那條從她們腳邊爬過的毒蛇,暫時遠去了。
裴茉輕輕舒了一口氣。
就算是她小人之心吧。
書上說,香料最初用來驅逐蚊蟲野獸。后來開始治療疾病、薰炙衣被,到春秋時期,才佩戴或者點燃,用來寧心靜氣、振奮精神。
但那些香料,其實也都可入藥。
檀香、迷迭香、藿香、甘松香、麝香……每一種,藥性都不一樣。
既然能入藥,便容易被人做手腳。
太子妃親和有禮,送了這些香料。太子妃還關切有加,說要為她和葉將軍撐腰。
但太子妃也是裴氏族人,太子妃也和皇后一起,派秦嬤嬤到自己身邊來。
自己的一舉一動,安國公府的一舉一動,都在太子妃的眼皮底下。
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后,裴茉無力抗衡。
她只能小心翼翼提防著,保護好自己。
“葉將軍還沒回來嗎?”裴茉詢問秦嬤嬤。
“回來了,”秦嬤嬤眼皮微抬,“又被京兆府的人請走了。”
京兆府!
裴茉猝然起身,看著外面的秋色,怔怔許久,卻沒再說話。
她什麼都做不了。
只能等著。
京兆府的人帶走葉長庚,其實是去大理寺。
尹世才回來了。
同他一起回來的,還有文散官嚴從錚、校尉朱彥、糧草督運胡稼,以及云州府審理賣糧案的案卷、人證物證。
重傷之下趕路回京,尹世才只剩下半條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