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嬌說完,在心里為自己鼓掌。
聽聽,她這才叫說話好聽。
姜敏最終紅著臉,答應葉嬌,不再卷入此事。
“這回能擊退突厥,全靠楚王舍身籌謀。雖然這是國事,但下官感激不盡。若有需要幫忙的,”他鄭重道,“請楚王妃直言。”
葉嬌沒什麼需要姜敏幫忙的。
李策說了,姜敏因為在朝堂上為他們說過好話,在調運糧草時多次去信催促胡稼,已經成為太子的眼中釘。
他能獨善其身,就夠了。
而京兆府府尹劉硯,因為同審賣糧案,已經卷入漩渦,出不來了。
劉硯眉心的紋路越來越重,像一條深深的溝壑。溝壑旁的眉毛皺成兩團疙瘩,眼神銳利清澈。
他慶幸自己有協審案件的權利,但他恨自己不夠聰明,不能從繁雜的線索中,為葉長庚和李策脫罪。
在京兆府辦案數年,劉硯第一次見到完美的栽贓。
人證物證俱在,不是說一句“我不知道”就能翻案的。
他把希望寄托在李策身上。
楚王李策,足智多謀,他應該有能力自保。
李策站在大理寺公堂,看一眼堂下跪著的突厥人,又看一眼躺在春凳上哼哼的尹世才,問道:“賣了多少糧食啊?”
李策沒有看過案卷,不知道其中細節,而往往細節決定一切。
“回楚王殿下,”尹世才道,“九萬石。”
李策面色不動,問:“賣了多少錢?”
尹世才道:“賣了四千兩白銀。”
李策面色不悅,搖頭道:“大唐市價,一兩銀子二十石大米,你們這是虧本生意。”
尹世才的臉立刻白了,他揚聲道:“這可不是我們賣的!這是……突厥人說,這是從楚王和葉將軍那里買的。”
李策笑了笑。
這笑容居高臨下,仿佛他不是站在堂下聽審,而是站在一條道路的岔口,吹著迎面而來的風,慢條斯理拿著樹棍,為過往行人指明方向。
李策問道:“尹大人有沒有查過,突厥人用什麼車運,運了多少車?”
這個數據尹世才不記得,他只能勾著腦袋看崔玉路,希望崔玉路能翻一遍案卷。
崔玉路道:“三百輛車,運十次,第十次時,才被尹刺史查獲。”
“三百輛?”李策點頭,“四輪車嗎?”
尹世才這回搶著回答:“當然是四輪車!四輪車運得多,一次能裝三十石!三百輛運十次,能對得上。”
“對不上。”李策冷笑道,“四輪車載米三十石,二輪車載米十五石,這是我大唐的算法。為什麼?因為大唐有夯土嚴實、條條暢通的官道!大唐有制作精良、輪轂結實的車輛!突厥境內土壤松軟,一輛車拉三十石,必然陷入沙土、難以挪動。”
大堂一片靜謐。
在這難捱的安靜中,尹世才喃喃自語,為自己辯解。
“就算……就算不是十次,他們多運了幾次,也不……不影響這樁案子的判罰。”
“怎麼不影響?”劉硯冷喝一聲,“尹大人查獲的出入境通關文書上,明明白白寫著十次。如果沒有運出九萬石,那麼余下的去哪兒了?難道被尹大人自己吃了?”
這話說得毫不客氣,崔玉路提醒道:“劉府尹慎言。”
尹世才也委屈道:“下官的飯量很小啊。”
他撫著胸口喘氣,表示自己快要被楚王冤枉死了。
“退堂吧!”崔玉路最后下令道,“午后召糧草督運胡稼來此,再行審理。”
李策轉身離去,又突然停腳,問:“既然案件還很復雜,兵部的葉將軍,可以暫時離開嗎?”
崔玉路面露難色,劉硯卻道:“讓他回去吧,切記不可出京。”
臨近中午,安國公府送往大理寺監牢的飯做好了。
葉柔提起食匣,少夫人裴茉卻走了過來。
“妹妹,”她的眼圈有些紅,試探著道,“讓我去吧,我想去。”
“嫂子是大戶人家的姑娘,怎麼能拋頭露面呢?”葉柔笑著阻攔,“不像我,這兩年管著家里的生意,常常到處走動,臉皮都厚了不少。”
裴茉微微咬唇,還是握住了食匣的把手。
“夫妻之間休戚相關,他坐牢,我送飯,這是情理之中的事。我,我戴上冪籬,就好了。”
裴茉步入馬車離去,葉柔在原地駐足,唇角漸漸散開笑意。
都說裴家的姑娘跋扈,看來他們家運氣好,娶來了最賢淑的。
……
管家馮劫在前駕車。
其實安國公府的車夫很多,但夫人和小姐們出去,都是馮劫駕車。他雖然跛腿,但穩重可靠,熟知京都各衙門位置,就連看門的衛士,也有交情。
“天冷了,快換冬衣了吧?”
馮劫招手,簡單寒暄幾句,那衛士笑著走近,發了一句牢騷。
“等著戶部撥款呢。上面一天天的,撒尿擦屁股——凈磨蹭時間。”
馮劫笑著附和,示意車內是女眷,讓對方嘴巴干凈些。
“是大小姐嗎?”那衛士立刻肅重幾分,“來看葉將軍?”
葉柔和離歸家后,京都百姓曾嘲笑她許久。
笑她年紀輕輕被拋棄,笑她沒護住胎兒,笑她沒指望再嫁。
但后來葉柔接管了家中賬目,努力經營生意,做事體面周到,漸漸為她贏得了尊重。
現在誰再提起安國公府葉大小姐,都知道那是位溫柔可親又善于經營的侯府小姐。
“是我們家少夫人,”馮劫道,“我們將軍被抓進去了,得來送飯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