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光芒不似太陽般灼目,那是在燃燒著自己,一步步,走一條艱險的路。
他向前走,仿佛正對峙著牛鬼蛇神、魑魅魍魎,他們要麼退讓,要麼被碾碎在他腳下。
裴茉下意識退讓一步,眼前的男人開口道:“葉兄,我來接你。”
葉長庚爽朗地笑起來:“果然,還得靠九郎你親自跑一趟。”
葉長庚開心地走出來,同李策一面閑聊,一面向外走。
裴茉怔怔地看著他們,仿佛看到書中的管仲和鮑叔牙,看到伯牙和子期,看到桃園三結義。
他們是知己、是朋友,是愿意交托性命的家人。
馮劫走進去收拾食匣,裴茉等他們從自己面前走過,才跟上去。
她這次沒有佩戴冪籬,但是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擋住了光,邁上磚石臺階時,她一不留神,向前踉蹌摔倒。
“小心!”
一個聲音從上方響起,緊接著,一只厚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。
緊張之時,葉長庚的聲音充滿關切。
“這是……”
因為是外男,楚王不方便直接問裴茉的身份。此時見葉長庚扶住她,才開口詢問。
“這是內人裴氏。”葉長庚溫聲道。
“兄嫂。”李策微微點頭,便讓開一步,讓他們先行。
葉長庚放開裴茉的手臂,裴茉再向前一步,卻因為緊張抬腳過低,再次踉蹌。
這一回,葉長庚沒等她的手臂碰到臺階,便再次抓住,把她整個身體帶起來,接著向外走去。
他牽著她的手,有些煩躁地,有些把她當累贅地,直直地大步走出去,直到走到陽光下。
“少夫人,”他壓低聲音,看著她慌亂的臉頰,無奈道,“需要我教你走路嗎?”
教走路?
裴茉神色錯愕,心中不由得浮現嬰孩學走路的場景。
她跌跌撞撞向前,而葉長庚在不遠處張開懷抱。
裴茉的臉一瞬間紅如炭火。
……
她當然不記得自己學習走路的樣子。
裴茉身邊沒有父親母親,大約是奶娘一點點教的。她從來沒有那麼快樂和信任地,撲進誰的懷抱。
葉長庚并未留意裴茉臉紅。
他轉頭吩咐馮劫:“我還有事,送少夫人回去。”
馮劫應聲,把從牢房拿回的冪籬遞過去。
裴茉微垂著頭,沒注意到馮劫的動作。馮劫的手就那麼送過來,低聲提醒道:“少夫人……”
裴茉轉頭,下意識“嗯”了一聲,葉長庚已握住冪籬,穩穩戴在裴茉頭上。
雖然神情尚有些厭煩,但他的動作很溫和,甚至沒有弄歪她的發髻。
輕紗將他們隔開,仿佛隔開了某種漸漸升騰的悸動。
這片刻的旖旎,是大理寺難得一見的風景。
更多時刻,這里是刀光血影、殺氣騰騰。
午后接著審理賣糧案,堂下少了李策,多了胡稼。
胡稼是河東道糧草轉運使兼糧運督察,這回運輸糧草到邊境去,雖然誤時,但兵部并未處罰。
劉硯冷笑一聲,道:“糧草轉運使弄丟九萬石糧食,竟然絲毫不慌嗎?”
胡稼不亢不卑地解釋:“回稟大人,下官把糧草運到云州,便由河東道守軍和云州刺史府接管,跟下官無關了。”
劉硯的臉色更難看。
這是要把自己撇干凈。
“既然如此,”他問道,“胡轉運使到達云州交接完糧草,為何沒有回京,反而滯留十幾日呢?”
劉硯端起茶碗,呷了一口茶。
他的茶是粗茶,隨便碾碎煮熟,苦澀提神。
有時候吃到茶沫,也咀嚼咽下。一面吃,一面抬眼看胡稼的神情。
他審過很多案子,見過很多疑犯。這麼多年來,他守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,知道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,有個明辨是非的父母官,比什麼都強。
他的夙愿,便是一生沒有冤假錯案。
這一次也不能有。
劉硯已經從胡稼臉上,看到一閃而過的心虛。
胡稼的眼神瞟向躺著的尹世才,又迅速收回,淡淡道:“下官曾陪同楚王在晉州辦案,傷了身子。長途跋涉舊疾復發,不得不在云州歇息一陣。”
“病了?”許久沒有開口的大理寺卿崔玉路關切道,“可有就醫的醫案嗎?”
“有。”胡稼道,“就在家里,稍后可以送到。”
劉硯微微皺眉。
對方回答了問題,似乎無懈可擊。
但是如果一個人,一開始就是要栽贓陷害,那麼他便會事先籌謀得當。比如,千里跋涉,帶回了就醫醫案。
那便只能從別的細節入手。
“胡轉運使,”劉硯點頭道,“既然如此,本官想請教你一個問題。一個病人,為何不在城中躺著養病,反而冒著風霜苦寒,兩次離開云州城,到關外去呢?”
劉硯眼前堆著厚厚的文書案卷,他一面說,一面在里面翻找,最終找到一本厚厚的冊子。
那冊子的紙張很粗糙,上面的字卻寫得端端正正。
劉硯的聲音越來越大,說到最后一句,把那本冊子丟出去,正落在尹世才胸口。
尹世才大叫一聲,險些當場暈過去。
“給我的嗎?”他忍痛問道。
“給胡轉運使的,”劉硯解釋,“沒扔準。”
“下次不要扔了!”尹世才拿起冊子,舉到空中,費力看了一眼,道,“這是——”
“這是云州城出入城門的記檔,”劉硯道,“不知道胡節度使交接完糧草后,是怎麼拖著病重的身體,兩次出入城門呢?我看胡轉運使不像是運糧官,倒像是編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