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楚王妃架子好大,下官遞了拜帖,竟被拒見,只能蹲守在這里了。瞅瞅,我的衣服都濕了。下官俸祿微薄,楚王妃最少要賠十兩銀子!”
葉嬌一拳頭揮過去。
“嚴從錚!”她嗔怒道,“該打!”
嚴從錚躲開這一拳,開懷地笑了。
“我懂我懂,你不肯在楚王府見我,是怕旁人以為你我情誼深厚。萬一楚王府出了事,牽連到我。”
真心相交的朋友,從不用對方解釋,便能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。
葉嬌故意冷笑。
“嚴大人多心了,我純粹是因為你長得不夠好看,不想見你。”
“我懂我懂,”嚴從錚眉目疏朗,輕松道,“這天底下的人,都沒有楚王好看。你有了美嬌娘,看別人都是臭蟲了。”
以前嚴從錚提起李策,只有酸澀和妒忌,現在倒開始打趣了。
葉嬌哈哈笑了。
“得了!”她撐著傘,同嚴從錚并行向前,“我哥讓我謝謝你,說幸虧你攔下朱彥,不然那小子死罪難逃。”
說起正事,他們便不再逗樂,兩人都露出凝重的表情。
嚴從錚嘆了口氣。
“那時我在云州養傷,不怎麼出門,等我知道時,糧食已經沒了,甚至抓到了買糧的突厥人。都怪我,粗心大意。”
“沒關系的,”葉嬌寬慰他道,“你在云州城已做了很多。”
“我還親自押送他們回來,”嚴從錚道,“其實路上我動過殺心,但是殺了尹世才,案子也消不了。只能作罷。”
“沒關系的,”葉嬌又道,“就讓他們審吧。”
嚴從錚忽然站定,不走了。
雨滴落在傘面上,匯聚在一起緩緩流下,像在他們兩人之間,隔了一道透明帷幕。
已是深秋,有些冷。
他們撐傘面面相對,葉嬌臉上是故作輕松的笑意,嚴從錚的眼中,卻凝聚關切擔憂。
“都沒關系嗎?”他道,“萬一敵人得逞,楚王府和安國公府變成廢墟,也沒有關系?”
“他們不會得逞,”葉嬌篤定道,“青天白日,大唐律法,假的東西,就算再真,也是假的。”
“那麼……”嚴從錚問,“洗脫冤屈,然后呢?為了朝廷安定,為了大唐百姓,再一次寬宏大量饒恕他們?”
雨淅淅瀝瀝下著,似乎永不停止。
葉嬌說有青天白日,但他們頭頂的天,黯淡無光。
她抬起頭,目光似穿透烏云,看向極高處。
那里如果有神明,不知道會不會降臨人間,主持公道。
不會,所謂的神明,她小時候沒有見過,現在也沒有出現。神只是低頭看著人間,用悲憫的目光,安慰世人。
“沒有再一次了,”葉嬌道,“這一次不為朝廷,不為百姓,只為‘公道’二字。天不給‘公道’,我便親自奪。天不殺‘惡人’,我親手殺!所以嚴大人……”
她露出淺淺的笑容,微微歪頭警告對方:“你離我遠點。”
……
坊街寬闊、烏云壓頂,珠線般的雨水連接天地,而葉嬌立在天地正中,像一團燃燒的火焰,倔強地同雷雨對抗。
嚴從錚出神地看著她,緊繃的臉頰漸漸柔和。
他明白葉嬌的顧慮。
這一年來,他失去了禁軍副統領的職位,失去家族庇護,即便有一點對抗突厥的軍功,也仍舊地位低微。
葉嬌怕連累他,連累他這個一無所有的人。
可正因為他現在一無所有,所以足夠自由。自由到可以心無掛礙,不問前程。
嚴從錚手持雨傘退后一步,鄭重道:“離你遠點。這樣,夠遠嗎?”
葉嬌沒料到他會如此,臉上的笑容僵住。
嚴從錚再退一步,在濃密的雨幕中大聲問:“這樣呢?這樣夠遠嗎?”
他的聲音大得像在宣告著什麼。
“你怎麼——”葉嬌氣極,眼中卻涌出淚水,抬手指著他。
“我怎麼?”嚴從錚道,“你忘了你教過我的話了嗎?”
葉嬌冷哼道:“我教你學會耍弄人了嗎?”
嚴從錚憶起當年,道:“我曾說自己身上捆著枷鎖,說違心的話,做違心的事。你那時說,要學會隨心所欲。”
他持傘而立,身上交織文官和武將的兩種氣息,含笑道:“我如今,便是隨心所欲。你別以為自己是楚王妃,就可以把我趕走,就可以改變我的決定。你從小囂張跋扈慣了,我也學了幾招。”
葉嬌呆呆地看著他,淚水又涌出眼眶。
“可是,”她低聲道,“會死的。”
會死的,這是奪嫡是宮斗,只要卷進去,就要九死一生。
“我早就死過一次,不怕死了。”嚴從錚掏出手帕,遞過去,“快自己擦擦淚,我怕我給你擦,楚王就要從天而降,真的把我趕走。”
葉嬌破涕而笑:“他在大理寺呢,怎麼從天而降?”
“最好別出現。”嚴從錚說著轉身,向前走去,“咱們找個茶館,煮著茶,烤著衣服,再說說云州的事。”
“給你烤個大窟窿!”葉嬌賭氣般說著,卻還是跟上嚴從錚的腳步,向茶館走去。
雨下個不停,林鏡穿著短衣裈褲,已經濕了大半。
他給一個乞丐兩文錢,讓那乞丐去曲江池摘荷花。他則按照宮中內探給他的地址,穿過大半個長安城,來到商販和番邦手藝人混居的豐邑坊,叩響一家宅門。
他敲了許久都沒有人應。
總算,雨聲小了些,里面傳來低沉的聲音:“誰呀?”
林鏡繼續敲門,喊道:“我是小青子的朋友,給他送東西的。”
門開了,露出一個男人警惕的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