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二位大人端正嚴明,想必就這樣把案情上報,也有損大人們的官聲。本王倒想問問另一件案子,大人們審得如何了?”
崔玉路迷惑抬頭,劉硯也一頭霧水。
賣糧案還沒審明白呢,你怎麼還讓審別的呢?
李策認真道:“涉及本王王妃的河東道糧價大漲案,一直沒聽大人們提起。”
當初三件案子彈劾李策和葉長庚。
一是河東道因為葉嬌購買成平倉糧食,導致糧價大漲、餓死百姓;二是賣糧案;三是朱彥刺殺尹世才。
劉硯面色稍緩,同崔玉路對視一眼。
楚王這是主動給自己找麻煩嗎?
崔玉路道:“是這樣的,本官和劉府尹一致認為,楚王妃是為了抗擊突厥,才購買糧食。事出有因、情有可原,這件案子可以了結。戶部已運糧賑災,楚王可以放心了。”
李策卻緩緩搖頭:“本王不放心。”
他解釋道:“本王問過內人,她當初買糧,便知道買空糧食后果嚴重。所以已命家仆從河北道、河南道等地,陸續采購糧食,送入河東道填補成平倉空缺。那些糧食去了哪兒,本王想知道。本王妻子的名聲,本王想維護。所以還是請大人們不要結案,仔細查一查。”
眾人都怕官司纏身,但楚王說,他妻子的名聲,更重要。
“那便再查一查。”劉硯不怕查案。
崔玉路也鄭重道:“那明日恐怕還要請楚王妃到堂了。”
這真是跳蚤多了不覺得癢,案子越審越多。
太子李璋也不明白李策的決定。
“他這是什麼意思?本宮早就說過,河東道缺糧案,不是本宮捅出來的。如今一清二楚,是李策的安排。”
李璋站在殿門前,負手看雨,眉頭微鎖。
六皇子李璨站在李璋身后,陰雨天讓他的臉色有些青白。他身姿筆直,淡淡回答:“旁人急著脫身,他偏要引火燒身。那便是能通過缺糧案,引出別的什麼。”
“能有什麼?”李璋不屑地笑笑,“有六弟在,本宮就很放心。尹世才和胡稼都有錯漏,六弟不會有。四家柜坊,一張畫像,今日早朝,已經有許多朝臣彈劾葉長庚,要求嚴查嚴辦。”
他看著連綿陰雨,也看著雄偉壯觀的宮殿,看著遠處匍匐在大明宮腳下的長安城。
仿佛已勝券在握。
“事已至此,”李璨問道,“殿下要做到什麼程度?”
李璋回頭看李璨,不怒自威,又慢慢露出笑容。
“六弟是什麼意思?”
“殿下將要坐擁江山,兄弟們都是您的臣子,生殺予奪,都在殿下手里,”李璨的語氣疏離又恭謹,“既然如此,不如效仿父皇當初對待安國公府那樣,給小九留一條性命吧。”
李璋回過頭,背對李璨,沒有說話。
李璨走近一步,繼續道:“擒而再放,一可顯殿下對臣子仁德寬厚,二可彰殿下對兄弟友愛寬恕。小九身體不好,余毒未清又忌驚恐,此事過后,也活不了幾年了。”
李璋仍然沒有回答。
大雨瓢潑般從天空落下。
大明宮的殿宇像坐在天地間巨大的湯池里,周圍彌漫濃濃的水霧。像誰的欲望,緩緩升騰,肆無忌憚。
“其實……”李璨頹然笑道,“我這麼說,并非為他求情,而是沒有把握。更何況小九同五哥關系親厚,若非必要,還是不要惹怒崔氏的好。”
似乎李璋終于想好,也似乎是李璨最后一句話起了作用。
李璋終于道:“我答應你,但你也答應我一件事。”
李璨的臉色更白。
他知道那件事是什麼。
李璨的手在衣袖中攥緊,柔軟的布料被握在手心,可指甲還是刺痛了皮膚,有些疼痛。
李璋的聲音響起,像貼著皮膚劃過的冰冷匕首,讓人畏懼又惡心。
“我要她留下。”他決然道,不容置疑。
李璨知道那個“她”是誰。
那人曾在麟德殿同格桑梅朵比劍,光彩照人;那人曾與他并肩作戰,殺入宮城;那人一身紅衣,笑得肆意招搖。
“殿下,她那個性子……”李璨欲言又止。
“我就要她那個性子。”李璋道,“你把她留下就好,別的事,我有辦法。”
雨還在下著,李璨撐傘離宮。
今日會有很多人淋濕,可他身后尊貴的太子殿下,將一直站在遮風擋雨的宮禁屋檐下,等風雨驟停,天空放晴。
“外面這雨,什麼時候……停啊?”大唐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,雖然說話已經通順許多,卻仍舊難以行走。
賢妃端來煎好的湯藥,道:“下雨有下雨的好處,聽著便讓人想要入睡。圣上這兩日便睡得很好。”
皇帝看了看自己的手,賢妃會意,主動握住那只手,一面暖著,一面溫柔地為他揉搓。
“這場雨……下在皇宮,也下在楚王府,”皇帝道,“楚王……惹上了麻煩,你倒是,倒是還能笑。”
“他那個不是麻煩,”賢妃抬頭道,“他那個是誤會。劉大人和崔大人都是清正官員,很快便能查清楚原委的。”
皇帝收回視線,若有若無地輕輕嘆息。
如今已不是查清原委的問題,是太子能不能容下兄弟。
李策是一把磨礪太子的刀,如今太子即將繼位,這把刀是時候收回來了。
賢妃離開,皇帝才呼喚高福。
“高福,”皇帝轉頭問道,“宰相那個兒子,叫傅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