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謙抬袖拭淚,久久不語。
朝中鮮少有人知道,傅明燭在為太子做事。但是傅謙知道,他還提醒過兒子,不能介入黨爭,不能出入東宮。
如今他來,表面是請罪,實際上是求情。
無論有多麼怒其不爭,那也是他的血脈。
傅明燭指使云州刺史誣陷安國公府和楚王府?那還不都是太子的授意?
皇帝不會不知道。
他希望皇帝看在他服侍朝廷數十年的份兒上,能網開一面。
但皇帝卻問起別的事。
“朕聽說你還有個兒子?”
傅謙的心揪著,道:“微臣育有三子,次子夭折。三子年及束發,在書院讀書。”
皇帝稍慰,他再次向傅謙伸出手。高福會意,把傅謙扶起身。
“養兒子就是這樣的,一母生九子,九子各不同。”皇帝勸慰道,“古人說‘愛子,教之以義方,弗納于邪’。你我教子,又何嘗不是如此?可他們卻飽食終日無所用心!這是你我的錯嗎?傅卿……”
皇帝語氣溫和,傅謙的心卻沉下去。
他雙腿發虛,向前走了半步,聽到皇帝最終的決斷。
“等過陣子,讓你那小兒子到朕這里來,歷練歷練吧。”
這是皇帝的恩典,要給傅謙小兒子一個職位。
這也是君威無恕,不會給傅明燭翻身的機會。
傅謙謝恩,臉色蒼白走出宮殿。
他走得僵硬緩慢,直到摸到漢白玉蓮花欄桿,才緊緊扶住,把整個身體都靠上去,虛脫般調整呼吸。
“閣老,閣老您怎麼樣?”一路跟出來的高福上前,要扶傅謙。
傅謙搖頭謝絕好意,口中道:“微臣老了,老了。”
他一步步向下走去,再不是往日意氣風發沉著冷靜的模樣。
傅明燭很冷靜。
他扭頭瞥一眼堂上的尹世才,見對方勉強站著,面如死灰。再看胡稼,見他已受了重刑,跪在地上,需要矮凳支撐,才不會倒。
再看崔玉路和御史臺、刑部官員,最終收回視線,漠然無語。
這些人他都認得,逢年過節,還會到對方府上拜會。而如今,他們是官,他是罪人。
“尹刺史供述這些,你認嗎?”崔玉路厲聲審問。
“草民認。”傅明燭道,“是草民指使尹世才,在云州賣糧,誣陷葉長庚和李策。”
“大膽!”崔玉路摔下驚堂木,“你一個京都紈绔,竟敢口呼皇族和朝廷命官名諱?”
傅明燭冷笑一聲。
“在大人心中,李策是皇族,葉長庚是朝廷命官,但是在草民心中,李策搶走小人未婚妻,葉長庚在御街射出三箭,讓草民被圣上懲處。若非如此,草民怎麼會落得如此田地?怎麼會設計誣陷他們?”
崔玉路有些吃驚地看看左右。
怎麼審案審出風流事來?
搶未婚妻?御街三箭?都是什麼意思?
御史臺官員沒有說話,刑部官員忍不住小聲把先前的事講了。
“那會兒崔寺卿還在河南道外放,不知道這茬吧?原本傅明燭同楚王妃定了婚,又……咳咳,同別人廝混。有人御街三箭,逼出了馬車里衣衫不整的他和秦家那姑娘,圣上大怒,罰他不準科舉不準蔭襲為官。不過……”刑部官員捋須道,“葉將軍的確箭法高超,但也沒有實證,證明就是他射了箭啊。傅公子這是瞎猜的。”
崔玉路聽得有些臉紅,納悶道:“別的本官都懂,不過……傅明燭怎麼敢在御街上……就,就衣衫不整起來?宰相府的家教,實在是……”
“此事說來話長,他那是……”
眼看他們就要聊下去,傅明燭喘了幾口粗氣,問:“幾位大人有完沒完?草民都已經招了,你們不判嗎?”
“當然要判!”崔玉路道,“只不過案情尚有疑點……”
“大人!”一聲呼喚從大理寺公堂后傳來,聲音不高不低,有些沙啞。
崔玉路向后看,只見到一個人背對這邊站著,身影有些眼熟,白色的拂塵抖動,搭在手臂上。
那應該是高福。
崔玉路連忙起身向后走,御史臺和刑部官員也向后走。幾個衛士上前擋住大堂其余眾人的視線,須臾散開,三位官員走出來,神色從誠惶誠恐,慢慢變得嚴厲鎮定。
崔玉路坐回大堂案,沉聲道:“本案已證據確鑿。傅明燭,因舊事心生怨恨,脅迫朝廷官員、偽造印鑒、構陷朝廷命官,判斬刑,待案卷交刑部核準即斬。”
“嗵”地一聲,是尹世才軟倒在地。
“原云州刺史尹世才,”崔玉路道,“不思為國盡忠,庸碌蠢惡為人所迫,知法犯法、理應處死。原該同判斬刑,但圣上念你死守云州,略有功勞,特赦死罪,流三千里。”
“微臣,罪臣,”尹世才口唇發抖,額頭抵在地上,虛弱顫抖道,“認罪謝恩。”
“胡稼!”崔玉路喝道。
胡稼只有一只眼能夠睜開,他應道:“罪臣在。”
崔玉路直截了當:“斬刑。”
胡稼并未喊冤,疼痛讓他的身體有些麻木,聽覺也變得遲鈍。
他迷迷糊糊應了一聲,直到官差上前,把他拖拽回死牢。
不知為何,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曾受過這麼重的傷。
那是在晉州,他為國受傷,傷得體面。
那時,常有人來看望他,問他好了沒有,疼不疼。
胡稼閉上眼,淚流滿面。
楚王府內,楚王妃葉嬌大怒起身,差點撞到楚王李策。
“他說什麼?他說是因為我,才構陷安國公府?他這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