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玉路的證據非常詳盡。
參與買官賣官的名單、花費銀兩、聯絡人、價目等信息詳盡清楚。太子準大理寺緝拿袁承嗣,袁承嗣很快招了。
這件事轟動朝野,朝臣夸太子殺伐果決,夸崔玉路是獄門上的狴犴,急公好義、明辨是非。
后來四皇子謀反,皇帝身體好轉后,便拔擢崔玉路入大理寺,如今他已是大理寺卿了。
“所以,”李璨皺眉道,“當初太子寬赦袁承嗣,只判他流放三千里,是因為他給吏部送了金子。也是因為——他有太多事沒有招。”
真正賣官鬻爵的,是吏部,是裴氏,是太子一黨。
袁承嗣送了金子,又把罪責全部攬在身上,避免裴氏傾覆。
裴衍長嘆不語,算是默認。
“六殿下,”他問道,“太子殿下臨行前,說京都的一切,都由殿下您作主。如今崔氏明擺著是同楚王合謀,咱們該怎麼辦?”
李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。
他輕輕搖頭,動作姿態,仿佛是一朵被風吹拂的花。
“我想知道,”李璨的聲音像風從刀劍間穿過,莫名令人肅然,“楚王是要查賣官案,還是查裴氏。是要自己奪嫡,還是把趙王推上去。是愿意做出什麼樣的犧牲,實現目的。”
弄清楚敵人的目的,才能想出對策。
“你知道嗎?”李璨詢問裴衍。
……
裴衍一無所知。
萬丈深淵終有底,三寸人心不可量,更何況是李策的心。
他茫然四顧,視線好不容易落到一處,陰沉的臉上風云變幻,又突然轉身。
身后空無一人。
可他明明感覺到,有誰在暗處盯著他,悄無聲息拉開弓箭,烏黑的箭頭反射冷光。
他甚至能看到持弓者的模樣。
那是兩個人,黑衣肅重、紅衣滾燙。
裴衍冷汗淋漓。
“殿下,”他穩定心神,道,“無論楚王是什麼目的,都要盡快想辦法才是。太子殿下的花銷很大,老臣……老臣這麼做,也是迫不得已啊。”
李璋花銷大,是有原因的。
自從開府建衙,他便拉攏宗族、親近朝臣、豢養門客、訓練護衛。這麼多的開支,僅憑那一點薪俸,杯水車薪。
李璋不方便向皇帝開口,便向裴衍要錢。
裴衍也樂得效力,起初用自己的存銀,后來向戶部拆借,最后窟窿越來越大,才向那些想要挪動職位的官員伸手。
裴衍是裴氏這一代官職最高的,把持吏部十年之久。中低官員的任免、年度考課,都由吏部掌握。
李璋只管拿錢,從不問錢從何處來,對裴衍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錢像風一樣刮進來,再像水一樣流向太子,裴衍自己,倒沒有用那麼多。
李璨當然知道這里面的原委,但他自己不從裴衍或者李璋那里拿錢,所以指責起他們,也理直氣壯。
“裴大人既是大唐重臣,又是太子母族。太子做事,該適時引導勸誡。就這麼聽之任之,讓他一意孤行嗎?”
除了皇帝,沒人對裴衍如此嚴厲。
他有些羞惱地嘆氣。
李璨克制怒火,呼喚門口的隨從。
“去查查袁承嗣到哪兒了。”
隨從應聲離去,裴衍向李璨走了一步,眼中露出一絲猶豫:“要滅口嗎?”
“今日之事絕非巧合,”李璨神色冷淡,“大人您或有疏漏,但袁承嗣那兩塊御賜的馬蹄金,是他專門混進去的。他在為自己鳴冤叫屈。楚王的事我來應對,但崔玉路若早一步查到袁承嗣,你只會更被動。”
裴衍連連點頭。
過不多久,隨從來報。
“袁承嗣被流放往大唐與南詔邊境,數月前途經劍南道,失去消息。刑部正派人去查,但如今劍南道瘟疫橫行,恐怕不易查出。”
“劍南道?”裴衍驚訝道,“莫非他身染瘟疫,病死了?”
李璨看了裴衍一眼,氣得有些想笑。他忍不住揶揄道:“天上掉金子、敵人抹脖子,這都是白日做夢。”
裴衍神情訕訕,尷尬地笑笑。
“派人去查。”李璨吩咐隨從,轉身看裴衍,只覺得心力交瘁。
裴衍看懂李璨的目光,雖然著急,也只能無奈告辭。
李璨斜斜坐下,給自己斟了一杯酒。
他如同一塊冰刻的雕像,并不飲酒,眼睛盯著白瓷盞過了許久,才吐出一口氣,道:“他要推趙王上位。他可真……真是好弟弟。”
說完這句話,李璨想要坐正身子,卻突然再次僵硬,緩慢地扭動脖子。
“林鏡,”他顫聲喚道,“喊林鏡來,我脖子痛了,得揉揉……”
門口的護衛露出驚訝的目光,李璨也瞬間想起來。
林鏡已經搬走了。
從缸里爬出來后,林鏡簡單換了件衣服,便背著他腿腳不好的母親,搬回舊址居住。
六皇子府的家具物什、衣物被褥,他什麼都沒有帶走。
李璨仰頭躺下去,結實的手臂環繞到脖頸后,給自己揉按肩膀。
他的眼睛霧蒙蒙的,長長的睫毛卷翹,遮住眼睛里的光,神色有些疲憊。
離開也好。
離開,才能走回頭路。
不是所有人,都有機會回頭的。
“林鏡搬走了。”
楚王府中,葉嬌正同李策對弈,青峰前來稟告。
“搬哪兒了?”葉嬌猛然抬頭,頭上步搖擺動,臉上神色關切。
“之前他租的房子,”青峰道,“幸好王妃有過交代,給屋主付著租金,空置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