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怪我師父,”王遷山哈哈笑了,“我師父讓咱們來劍南道找藥材,不然誰會來這鬼地方?”
說完怪師父,他又有些畏懼般左右看看,唯恐葉羲突然從天而降。
“不過……”王遷山找補道,“我是個孤兒,師父把我養大,恩同親生父母。他讓我明日跳崖,我今日就去了,更別說是來劍南道。你別哭,這病也不是不能治,你看太醫們來了以后,以前十個生病九個死,現在最多八個半。師父明天就不用抬尸體了,師父躺著等你給我熬藥。”
李北辰哇哇大哭。
王遷山也不明白,怎麼他越安慰,李北辰反而哭得越厲害了。
他只好把那苦命的孩子拉進懷里,剝開橘子,一瓣一瓣往他嘴里塞。吃到好東西,應該就不傷心了。
接下來就讓京都的人操心吧。
這里沒有紙筆,他讓林奉御幫忙捎回去的,是一個口信。
“口信?”
晚飯時分,太子李璋聽說了這件事。
他住在綿州北。
從地界上看,這里仍在瘟疫泛濫的綿州境,但其實遠離疫區,是一個山坡上的宅邸。
宅邸很大,且有圍墻望樓,堅固安全。
這里常常有風,且是北風,空氣很潔凈。
吃穿用度也有講究,是從臨近的茂州運來。李璋很少出門,除非是像今日這樣,暮色正好,沿著山間小路,思考朝事。
“的確是口信,”下屬回答道,“那人又瘦又高,年約三十,穿著道袍,在做些搬運尸體的雜活兒。他認識林奉御,請林奉御得空捎個口信到客棧。”
既然是口信,那便是不怕被人知道的訊息。
“什麼口信?”李璋站定,凝神詢問。
“說是他已經看過風水,那客棧的井水不出一年就會枯竭。
讓他們拿八兩銀子,做場法事,保證泉水上涌、永不枯竭。”
下屬一面稟告,一面覺得好笑。
沒想到還有這麼愛財的道士,都進癘人坊了,還想法子掙錢。
李璋卻沒有笑。
“把他帶來拷問,”他冷聲道,“這句話絕不止表面上這麼簡單。”
下屬應聲,又道:“卑職問過林奉御,奉御大人說,那道士也染了疫病。是……在癘人坊附近拷問嗎?”
總不能拉回來,萬一把病染給別人,怎麼辦?
李璋神色變幻,又改了主意。
“不用打草驚蛇了,找人盯著道士,看他日常跟誰接觸。也盯著客棧,看他們是不是會差人離開綿州。事無巨細,都來報給本宮。”
下屬離去,李璋在原地站了很久,才緩緩轉身,向府邸走去。
這種感覺很不好。
認識林奉御的道士,很可能是京都來的。京都最有名的道士是葉羲,其次便是他的徒弟王遷山。
王遷山曾在京都名噪一時,許多王公大臣都偷偷找他看宅子、問風水,家里死了人,也請他超度。
如果是他,同林奉御相識就不稀奇。而如果是他,他是誰的人?
葉嬌,他是葉嬌的人。
李璋腳步微頓,整顆心像沉進湯池,溫熱中有些難以忍受的窒息,需要拼命掙扎,才能浮出水面、正常呼吸。
原來想念一個人,是這種感覺嗎?
很久以前,他也有過這種感覺。不能見面的日日夜夜,都輾轉反側。
那時,他是在暗處,偷偷摸摸地擁有。此時,他連擁有都沒有資格。
什麼時候,他可以明火執仗、光明正大地喜歡她,占有她?
李璋的思緒有些混亂。
只不過是想起她而已,便已令他兵荒馬亂。
他暗自搖頭,又恨自己分心,邁步進院,隨從卻又稟告。
“殿下,”那隨從的神情透著一絲異樣,“有個女人求見。”
“女人?”李璋轉過頭,“誰?”
“是……”隨從不知該怎麼提起那女人的身份,只好道,“是以前殿下在晉王府時,一位故人。”
晉王府的故人,女人……
李璋有些錯愕:“閻氏?”
……
閻氏,閻寄雪,原禁軍統領閻季德之女,李璋在晉王府時的側妃。
閻季德指使手下利用職權之便,搜集官員信息,被皇帝察覺,心生懷疑之下,命他挑選禁軍出城操練。不久,閻季德便誣陷李策謀反,險些把李策和流民埋進山洞。
皇帝褫奪閻季德官職,罰罪流放三千里。
后來李策瘋傻的生母蘇醒,皇帝又查出是閻季德為了掩蓋宮中大火真相,嚇傻賢妃。
數罪并罰,皇帝賜死閻季德。
而閻季德的女兒,也被趕出晉王府。
一別年余,這個人已經被李璋從腦海中抹去,他實在想不出,對方為何突然出現。
但閻寄雪能找到這處私宅,便不容小覷。
她面容清減。
單薄的身體穿一件象牙白色束胸裙,月白色的褙子披在肩上,柔軟的布料上用同色絲線,繡著細碎的夕顏花。素雅得像在守孝。
不過,她的確是在守孝吧?
未嫁女需要為父親守孝三年,她被休回家,已是自由身。那便需要按照規矩,守三年。
她不施粉黛,反而比盛妝時更美,眼眸清澈,不像之前在晉王府時,常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潮濕感。
李璋看著她,居高臨下。
她乖巧地跪地叩首,像以前那樣,像被他馴服的小獸。
李璋心中的警惕感松懈了些,問:“你怎麼來了?”
“來送禮物。”閻寄雪抬頭,含情脈脈,仿佛離開李璋太久,快要忘了他的長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