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者——他們都生病了嗎?
感染了瘟疫?
一個是父親的徒弟,一個是她偷偷救出的孩子。
葉嬌沒辦法袖手旁觀,也不能委托他人。
“還是要去劍南道啊?”崔頤捋須的手停在半空,驚訝之中拽掉了幾根胡須。
他齜牙道。
“我已寫信告訴楚王,”葉嬌神色沉沉,“現在就走,不耽擱了。但是燕云……”
“王妃放心!”崔頤鄭重承諾,“雍州從不缺醫少藥,一定會竭盡所能,為燕云醫治。”
其實不是雍州不缺,是崔氏不缺。
“別告訴錦兒,”葉嬌不忘了囑咐,“別讓她擔心。”
“多謝楚王妃掛懷。”崔頤拱手,再抬頭時,葉嬌已經不見了。
他走到走廊上,在清冷的風中,看到葉嬌縱馬離去。
年輕真好,可翩若驚鴻、英姿勃勃。
崔頤心生感慨,又微微搖頭。
崔錦兒就算擔心,也做不了什麼。但是京都那位楚王殿下,恐怕就不僅僅是擔心吧?
李策收到葉嬌的信,是在傍晚。
難為她這個急性子,寫了一整頁。
葉嬌寫了刺客扶風的事,寫燕云受傷,寫口信內容。李策身穿單衣站在燭光前,只看到她決定去劍南道那句,便向外走。
已是初冬,他衣衫單薄,卻并不覺得冷。
恐懼和擔憂攝住他的心,狂風掀開他的衣袖,他一面走一面喚:“青峰!”
沒有人應,他再呼喚時,聲音已夾雜著焦急慍怒。
“青峰!”
“在!”
青峰是從墻上翻下來的,他在隔壁院子聽到李策的聲音,情知出了大事,不敢耽擱。
“備馬!去備馬!”李策捂住胸口,腳步有剎那的凝滯,面色蒼白,又向前走。
得去把葉嬌追回來。
不能讓她冒險跑去劍南道,萬一出什麼事……
李策不敢往下想。
他只覺得天旋地轉險些暈厥,好不容易上馬,青峰拉住韁繩,等大氅送來,才放他走,同時騎上另一匹馬,問:“殿下,我們去哪兒?”
“去攔住王妃。”馬匹嘶鳴,李策從門房手中接過火把,可尚未邁出去,有更亮的火把照亮坊街。
幾匹馬涌進來,為首的人穿著內侍的衣服。
“楚王殿下,”那人下馬道,“您急著出門嗎?趙王殿下有請。”
趙王李璟,如今在宮中監國理政。
李策面色蒼白,道:“有什麼事,明日再說。”
內侍道:“是安國公府的事,安國公府出了大事。”
安國公府……如今葉嬌出嫁,葉長庚遠在劍南道,葉夫人帶著女兒做些生意,他們能出什麼事?
“還請殿下進宮吧。”
內侍顯然不方便細說,可看他的神色,必然事情重大。
李策在馬背上猶豫。
他不能不管葉嬌,也不能不顧她的家人。
京都局勢瞬息萬變,他在這時候離開京城,說不定會發生什麼。
“我先進宮。”最終,他下定決心,同時吩咐青峰,“你先出城,去雍州通往劍南道的官道,攔住王妃。無論如何,先把她帶回來。”
青峰吃了一驚。
讓他帶回王妃?王妃那個脾氣,她說要去哪兒,有人能攔住嗎?
他一面答應,一面策馬而出。
算了,如果攔不住,他就跟著一起去。
王妃要去劍南道?沒關系,帶不回王妃,京都就是地獄,還不如去劍南道呢。
劍南道是個活地獄。
葉長庚假扮富商,給足了銀子,即便是在癘人坊這種房間緊張的地方,也單獨辟出兩間干凈房子,跟裴茉一起住。
裴茉雖然是世家大族的姑娘,卻絲毫沒有嬌生慣養的樣子。
第一日來,她便忍著病痛、親手鋪床,又去打掃庭院。
葉長庚看不過,接過她手中的掃帚清掃落葉。裴茉身子虛弱坐在門廊下,曬了一會兒太陽,從角落找到一盆陶罐破爛的小盆栽,細心地澆灌里面的嫩苗。
葉長庚看了一眼。
嫩苗綠綠的,葉子很小,枝干卻很硬,不知是什麼。
“去歇著吧,”葉長庚道,“我去取藥。”
藥是統一熬制的,到了吃藥的時辰,去接一碗回來吃就好。
外面排著隊,一隊是拿著碗走向藥罐,一隊是抬著尸體去埋。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葉長庚總覺得,這里死人比活人多,尸臭味兒掩蓋了湯藥味。
他的視線停留在每個人臉上,又慢慢收回。
尚未發現袁承嗣。
袁承嗣賣官鬻爵被發配南疆,太子李璋找他,必然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。
敵人想要,他就要先一步找到。
能給李璋添堵,何樂不為?
只是——葉長庚站在取藥的隊伍中,看著一個個被抬走的死人,心神震動。
他們是劍南道的百姓,而自己……是劍南道節度使,是他們的父母官。
他來這里,竟只是為了找人嗎?
愧疚席卷葉長庚的心,他的手有些發抖。
“不是聽說朝廷的醫官來了嗎?”他詢問煮藥的老頭兒。
“官老爺都在綿州北,咱們是綿州西,”旁邊的人回答葉長庚,“聽說在做藥了,咱們多等一天,就多一天活路。”
“這病先是發熱出疹,之后呢?”葉長庚問。
“之后發臭。”一個沒力氣站著,坐在地上的男人回答。
“不對,”有人糾正,“先是肚子疼,不停地腹瀉,然后才臭了,渾身臭。”
的確是肚子疼。
這夜,葉長庚在裴茉的呻吟聲中醒來。
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,蜷縮身子,額頭抵著膝蓋,雙手緊按腹部,閉著眼睛忍受疼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