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讓開。”葉嬌道。
她曾駐守大唐城門,也曾闖入宮中救駕,更曾在云州戰場上,砍下敵人的頭顱。
她說要去哪兒,很少有人能攔得住。
衛士沒有挪步。
為首的人道:“殿下擔心楚王妃的安危。殿下有令,若楚王妃擅闖癘人坊,可以拿下。”
這句話沒能嚇退葉嬌。
她只是抬起手,把肩頭的披帛取下。
青峰緩緩拔出刀。
王妃的這個動作他懂。自從王妃在城門口打架時披帛被人拽住,就記得打架要解披帛了。
連婢女水雯都知道,什麼時候王妃的披帛沒帶回家,就是打架的時候扔了。
想到水雯,青峰在心里搖頭。怎麼想起了那個又愛哭說話又難聽的丫頭呢?
他迅速收神,準備跟著葉嬌殊死搏斗。就算癘人坊是閻羅殿,王妃要進,他也跟著踹門。
就在這時,癘人坊內忽然傳出嘈雜的聲音來。
“阿嗚阿嗚,啊啊啊……”那是類似哭號的聲音,像是一個孩子極力要說話,卻又說不出話。奮力拽著什麼東西,聲嘶力竭。
這聲音吸引了葉嬌的注意。
坊門打開,兩個男人一前一后,抬著個人出來。后面跟著個八九歲的孩童,他渾身臟兮兮的,沾滿泥巴和藥痕。臉上圍著白布,只露出一只眼睛,急切地拽住那人的腳,嗚咽著哭。
“怎麼回事?”看守坊門的衛士問。
“這人死了,抬出去埋。”抬尸的人頗不耐煩,“熬藥的啞巴小孩拉住我們,意思是說人還活著。哪兒活著啊,你們摸摸,都沒氣兒了。”
門板上的人像枯槁的草木般沒有生氣,額頭幾塊深紫色的瘢痕,令人聯想到尸斑。
沒人愿意摸一摸這人是不是真的死了。
能在這里做事沒有染病,是老祖宗護佑。但是一味送死,老祖宗可能就不管了。
只有葉嬌走上前去。
“好孩子,”她勸慰著哭泣的孩童,“我幫你看看……”
葉嬌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她的目光落在這人臉上,剎那間如墜幽冥,血液冰凍。身體如被刀斧砍過,疼得站立不住,疼得發抖。
“王……”
葉嬌唇角抖動,卻怎麼也喊不出這人的名字。淚水涌出眼眶,怎麼都止不住。
都怪她,她來遲了。
過往的畫面如流水般從葉嬌眼前淌過。
驪山里他爬上高高的樹,怕死;趙王府里他躲著自己,怕挨打;宮變時他藏在外面傳訊,一點都不敢靠近。這麼怕死的他,唯一的心愿是得道成仙。
可他為什麼要跑到劍南道來,跑來送死?
該為他念一句往生的經文嗎?
葉嬌的手放在王遷山的額頭,顫抖道:“爾時,救苦天尊,遍滿十方界,常以威神力,得離于迷途……”
因為父親學道,她雖然抵觸,但是悄悄讀過許多經書。不知道專門超度用的《太上救苦經》,她記得對不對。
可葉嬌只誦到這里,便聽到一個聲音道:“背錯了。”
那聲音氣若游絲,從“死人”身上傳來。
“詐尸啦!”
“嗵”地一聲,門板從抬尸人手上掉落,砸在地上,揚起一層灰塵。
眾人驚恐地逃散,見門板上掉下來的人哭著喊疼,才確認他的確沒死。
只有葉嬌和那個跟來的孩子沒逃。
葉嬌沒動,是因為被門板砸住了腳,蹲下來揉腳。
那孩子沒動,是因為他知道,王遷山絕對活著。
李北辰長出一口氣,心里喊了句謝天謝地。
師父太厲害了,厲害得像神仙一樣。
昨日傍晚,李北辰去給王遷山送藥,接藥的一瞬間,他說他要幾根蓍草。
蓍草是用來占卜的,但是這里不好找。李北辰轉了一圈回去,見有人盯著王遷山,連忙躲開。
半夜王遷山出來出恭,因為太臭,沒人跟著。他跟李北辰碰面,說他已經找了幾根樹棍占卜過,今日務必要離開癘人坊。
“怎麼離開?”李北辰問。
“裝死。”王遷山道,“你記得要跟著我,咱們別走散了。”
“衛士會攔住的。”李北辰憂心忡忡。
“不會,”王遷山因為腹瀉太久,走路弓著腰,說話斷斷續續,“明日……機緣巧合……得見貴人。”
李北辰不知道會是哪個貴人,今日他知道了。
他垂下頭,既擔心這位姐姐認出自己,又因為來人是她,忍不住想哭。
他還記得她,記得那一夜,是她把他從絕境救出來,給了他一條命。
如今,又帶他們離開癘人坊,住在坊門旁邊空置的房屋里。
當然,之所以空置,是把里面原先住的衛士趕走了。
這里不再有人監督他們。
姐姐說王遷山是她的故人,要帶出來單獨治療。
還說她需要個熬藥的,所以把啞巴孩子也要走。
那些衛士見姐姐不進癘人坊,簡直求之不得,恨不得把姐姐供起來。
她果然是貴人。
只是這個貴人現在有些生氣。
“裝什麼死?你裝什麼死?”她一掌一掌拍著王遷山的肩膀,帶著心有余悸的憤怒。
王遷山連聲咳嗽道:“王妃再拍下去,我就真死了。我……我若不這樣,怎麼出來見你?總……總不能讓你進去染病。偶爾見一個……不見得得病,進病窩里,就……慘了。”
“你怎麼知道我今日來?”葉嬌半信半疑。
“蒙師父垂愛,傳授道藝。長話短說……”王遷山指指乖巧地站在門口的李北辰,道,“你過來,以后你……跟著楚王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