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嬌仍然在自言自語地分析,李璋聽她說完,對林奉御道:“給人吃的藥,給豬吃,怎麼作數?既然他們不肯試藥,就把明日給患者煮的退熱藥,全部換成這個。”
林奉御唯唯諾諾地點頭,想要拒絕,又迫于太子威嚴,不敢吭聲。
他求助般看向葉嬌。如他所料,葉嬌不同意。
“太冒險了,”葉嬌站起身,搖頭道,“不如讓林奉御調整藥方,在癘人坊張貼榜文,肯試藥的人重賞。這樣總會有人愿意的。”
“太麻煩,”李璋道,“時間緊迫,就這麼辦。”
李璋的語氣不容反駁,眾人也只好照做。
令李璋沒想到的是,第二日,原本長長的領藥隊伍,空空蕩蕩。
煮藥的人用湯勺敲打藥罐,弄出動靜,喊道:“藥好了,藥好了!快來盛藥。”
沒人應聲。
煮藥的人不耐煩道:“你們不想活了?”
“吃了你的藥才活不了,”墻邊斜躺著的一群人里,有人嘟嘟囔囔道,“聽說太子急著回京,要毒死我們呢。我們吃了這藥,就跟昨天的死豬一模一樣。”
“誰說的,誰說的?”煮藥人氣急敗壞。
沒人敢應聲,藥也發不下去。
“殿下,容屬下找出是誰散播謠言!定要讓他生不如死。”
隨從前來稟告,手按大刀聲音陰寒。
李璋沉聲道:“找出來有什麼用?你下去吧。”
初冬日影很長,他走出屋子,走到斑駁的陽光下。
葉嬌正蹲在她那所房屋前,背對自己,一下下磨著刀。
“是你讓人傳播謠言?”李璋走到葉嬌身后,冷不丁地質問她。
昨日只是抓了十幾個人試藥,今日整個癘人坊,都知道了太子要毒死他們。除了葉嬌,李璋想不出還有誰會這麼做。
她一直是這麼為所欲為、肆無忌憚。
葉嬌的手按在刀上,轉身時一把刀橫過來,差點戳到李璋。
他沒有后退,站在原地看著葉嬌。
“什麼意思?”眼前的女人一臉懵懂。
李璋忍不住笑了笑。這個女人慣會裝傻充愣。
“你難道不急著回京嗎?”李璋正色道,“京中出了事。”
“關我什麼事?”葉嬌道,“難不成能把王遷山拉回京都治療嗎?”
絕對不行,為防瘟疫擴散,整個綿州境已被封鎖。
“是安國公府出了事。”李璋說完轉身,道,“你跟我來。”
安國公府出了事?
葉嬌平靜的臉上掀起波瀾,她忍不住跟著李璋走了兩步,又轉身把大刀拿上。
這里緊鄰官道,道路兩邊種滿楓樹。初冬的楓葉落了一地,厚實中又有些錯落有致的美。葉嬌踩上去,腳下沙沙地響。
她無心欣賞美景。
“出了什麼事?”葉嬌追問李璋,李璋卻徑直向前走。
他們穿過一大片楓樹林,走到一個小土坡上,眼前豁然開朗。
只見前方是個寬闊的山溝,山溝對面是疏落的村莊,村莊后面,遠山朦朧、落日西斜。
李璋與葉嬌并肩而立,晚風吹拂他們的衣衫。
葉嬌難以忍受同李璋獨處,道:“太子殿下有話不說,自己在這里故弄玄虛吧。”
她說完便走,李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:“安國公府私運生鐵,驚動朝廷。眼下大理寺正在嚴查,要把你姐姐緝拿入獄。”
“生鐵?”
葉嬌停下腳步,道:“這是栽贓陷害!”
“所以你要早些回京,”李璋道,“李策可沒什麼能耐,即便他同崔玉路私交深厚,但大理寺畢竟是朝廷的,朝廷有王法。”
葉嬌注視遠處的落日,從那片紅色中,仿佛看到京都危險的局勢。
她抿唇不語,心底卻如驚濤駭浪拍打巖石,止不住地顫抖。
私運生鐵?姐姐被抓?她的姐姐那麼柔弱,怎麼能經受住朝廷的拷打?
“所以……”李璋語重心長地勸,“你也希望瘟疫的事早日解決,對嗎?明日抓幾個患者,把藥灌下去,一切自見分曉。”
“不行!”葉嬌道,“萬一他們中毒死了呢?”
李璋冷哼一聲:“他們命如草芥,早晚會死的。”
這件事李璋今日便想做,但是藥方在林奉御手里,而葉嬌緊盯著林奉御。
葉嬌轉過頭,傍晚的日光照在她臉上,像給她抹了一層美不勝收的胭脂。她的神色卻是憤怒的,眼睛通紅,握緊手中的刀,厲聲道:“命如草芥?他們的父母兒女,也認為他們命如草芥嗎?不珍惜百姓性命的,從來都是當權者,不是他們自己。太子殿下,你枉為儲君!”
枉為儲君!
眼前楓林如火、落日瑰麗、佳人絕色,然而李璋的心卻像被刀剜開,淌著血。
“為君者,”他咬牙道,“當殺伐果斷、不拘小節。”
“為君者,”葉嬌反駁,“當撫定內外、愛恤民命。”
“你……”李璋啞口無言,葉嬌已經迅速轉身。
她大步向土坡下走去,經過一棵楓樹時,重重踢了一腳。
楓葉在她身后撒落,她手中的刀在腰側晃動,閃爍刺目的白光。
李璋怔怔地看著葉嬌,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。
“撫定內外,愛恤民命?”他重復著葉嬌的話,苦笑搖頭,“如果沒有雷霆手段,如果不是冷靜果斷,本宮早就死了。”
宮廷斗爭教會他很多,最重要的一點,是絕不能心軟。
心軟者死。
剛剛進入初冬,楚王府已燒起地龍。
李策怕冷,葉嬌先前交代過管家,只要立冬,就要取暖。
但是管家發現,李策已許久不回家,倒是從雍州拉回來的護衛燕云,在溫暖如春的房間里,著急地養傷。